挥之不去的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谷缓行，一路颠簸，进入了深山里的一个小村庄。

毛丫此次是瞒着丈夫来这里的，她只想暗暗地来，悄然地去，将此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作为一生的秘密。

一路上，毛丫坐在车里，一直沉默无语。车子停靠在几户人家旁，毛丫盯着半山腰里一座土瓦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不已，泪流满面。二十年后，终于又回到了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下了车，毛丫呆呆地站在路边，举止有些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愣了好一会，才朝两个坐在门前剪香菇的夫妻走去。那个女人看了好一会，才认出了毛丫，赶忙拉过来椅子，招呼她坐下。

毛丫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回来打听一下儿子的消息。虽然二十多年未见面，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自己再万般无奈，身不由己，内心终是割舍不下。找个机会回来看一看，不管儿子过得怎么样，只要知道了他的情况，从此也算了却了一件心事。

从夫妻俩口中得知，前夫这些年一直在给别人开大车，东奔西跑，很少回家。儿子这些年一直由爷奶照顾，学业荒废，半途缀学。爷奶先后去世后，孩子也已长大成人，十六七岁就外出打工了。

毛丫不停地抹着眼泪，心中酸愁不已，留下儿子的手机号后，离开了这个让她遗恨终生的小村庄。

毛丫出生在一个贫瘠的深山村里，父亲三代单传，做梦都想儿子。母亲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父亲怎能甘心，坚持到最后，终于生下了弟弟。毛丫排行老四，出生的时候，父亲一看又是丫头，就要送人，母亲好说夕说，总算留在了家里。这件事让毛丫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山区贫困，人多地少，孩子多，负担大。两个姐姐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先后嫁人。毛丫和三姐一样，小学毕业就缀学了，在家里做饭洗衣，割草放羊，照顾弟弟，为父母分担家务。

毛丫十五六岁时，就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身材苗条，凹凸有致，皮肤白暂，漂亮耐看，惹得方圆村里的小伙子心里直痒痒，毛丫走起路来也是飘飘然，整天憧憬着自己的美好未来。古人有句话：“自古红颜多簿命”，算命先生说：“肤白的女人有奇缘”。前路黑洞洞，不知毛丫的命运能应验哪一句话。

毛丫十七岁那年，父母作主给她定了一门亲。见了男方一次面，不是自己的了菜，心里就不来。但对方家境殷实，父亲说一不二，毛丫强拗不过，整日心中煎熬。那天，毛丫为提亲的事和母亲呕气争吵，被父亲狠狠地搧了一巴掌，毛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发誓从此永不回来。

离开了家，毛丫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路上驶来一辆公交汽车，毛丫担心父母找过来，就不管不顾地上了车。买票时她才知道是开往百公里外峡口县的长途车，付钱后，毛丫身上只剩下五元钱，心里发慌，思来想去，别无选择，只能先去峡口县找自己认识的老乡了。

毛丫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醒来时已近黄昏。听到车上有人说峡口到了，毛丫赶紧下车。一下车才知道还没到县城，原来这是距离县城很近的一个乡镇。毛丫懊恼不已，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路边招手拦车，终于拦下了一辆大货车，车上一个男人打开车门让她坐进了驾驶室。

到了峡口县城，男人看着毛丫神情恍惚，又冷又饿，就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吃饭。毛丫觉得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就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境遇。男人提议让她先住到他的租赁房里，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并再三说让毛丫放心。毛丫身上没有钱，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毛丫跑了一天也没找到老乡，只好又返回来。男人劝她不要急，先住下来再慢慢找，并让他表妹过来陪着毛丫。这让毛丫对男人又多了一份好感。

男人的表妹在汽车站旁开了个烤肉店，生意做的轰轰火火，两人一见如故，就让毛丫去她的店里帮忙，就这样，毛丫安顿了下来。

男人的表妹告诉毛丫，她表哥刚考上驾照，现在跟着亲戚跑车。年龄二十七八了，还是单身一人，家住北山，虽然穷些，但人实称，如果毛丫不嫌弃，就处处看。毛丫远离家乡，举目无亲，没有退路，寻思着这男人心善实在，就点头答应了。

在烤肉店里，毛丫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男人常年在外边跑车，每次回来都给她买衣服带东西，毛丫觉得很满足。

不久，毛丫就怀孕了。因为不到法定年龄，不能办理结婚证。两人商量着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办证。也是多事之秋，这时候亲戚家的货车出了一场大事故，男人没有了工作，只好带着毛丫回山里住一段时间，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这是毛丫第一次去男人的家里，满心欢喜。那时候交通不便，班车只能发到乡镇。男人老家地处深山，路况极差，沙石路面，能过个手扶拖拉机就已经很不错了。几十里的山路，两人走走歇歇，到家里时，毛丫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进到屋里，望着四面透风，家徒四壁的土屋瓦房，毛丫情绪瞬间崩溃，满是沮丧。自己娘家虽然条件差，但也没有差到这般田地。好在公公婆婆见了媳妇，喧寒问暖，烧茶做饭，让毛丫心中稍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虽然条件艰苦一些，但毛丫知足。只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男人正干赚钱，日子能够尽快好起来，盖上小楼房，不想将来委屈了孩子。

人闲生事非。男人回到家里，无所事事，不是东家喝酒，就是西家打牌。有时喝得酩酊大醉，有时输得瓢干碗净。毛丫想，过了这段时间，男人就会操心挣钱的。谁知男人一发不可收拾，喝酒成了瘾，打牌上了性，时常夜不归宿。毛丫心里憋屈，由开始的苦口婆心，责怪谩骂，到后来的灰心失望，不理不睬，到最后遭遇男人家暴，拳脚相向。毛丫心底冰凉，恨铁不成钢。

公公婆婆苦苦劝说，费尽口舌，男人总算又出门跑车挣钱了。熬过了十个月，毛丫生下了儿子，男人回来看一眼，丢下钱，就又出门了。男人开始还隔三差五地给家里寄些钱，后来就分文没有了。值望公婆辛苦挣的那点钱，孩子有时连奶粉都喝不上，毛丫心里凉透了。

毛丫决定带上孩子去城里找男人，赶到城里已经天黑了。找到了男人租住的房子，敲开了门，毛丫做梦也没有想到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毛丫气的浑身发抖，抱着孩子夺门而出。

毛丫想起了父母，这些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父母到处找她，看到城市里到处张贴的寻人启事，她虽然有时思想有些动摇，但还是抛下了与父母联系的念头。她想，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强地走下去，向父母证明，离开了他们，自己一样活的很好。

现在，毛丫失败了，一败涂地，败得无路可走，败得心服口服。她万分悔恨，她想起来父亲搧她的那一巴掌，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打醒自己，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脸，悔恨自己任性无知，悔恨自己愧对父母，悔恨自己遇人不淑。

毛丫从没像今天这样，想念父母，归心似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看着眼前一地鸡毛的生活，想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婚姻，她已没有一丝留恋。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毛丫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临走前几天，给公公婆婆买了新衣服，给儿子买了奶粉用品，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是否带走孩子的问题上，毛丫苦思冥想，万分不舍。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自己养活不了孩子，只能把孩子留下来，虽然儿子没妈可怜，但给公公婆婆留个念想，给男人留下后代，给自己留条后路，也算是一个三全齐美的结局。

毛丫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早晨三四点，毛丫悄悄起床，避开大路，沿着山里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走。穿过山谷，避开荆棘，翻山越岭，就像当年离家出走一样，害怕公婆和村里人追上来走不脱。天刚蒙蒙亮，毛丫赶到了乡镇，坐上了公交车，终于离开了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

毛丫回到家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一家人抱头痛哭，团团圆圆。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在人们眼里，她只是一个在外地打工的姑娘。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正赶上出嫁的年龄，父母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年龄相仿，条件相当。毛丫不再苛求什么，沧海为水，巫山为云。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历经辛酸，才明白在平平淡淡从从容容里感受温暖。

毛丫又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夫妻相敬如宾，女儿乖巧可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慵懒的时光里，总有一个无法言说的心结，时常折磨着毛丫的心灵，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隐瞒了先前的一切，她的丈夫一无所知，结过婚的经历、有儿子的事实、对儿子的思念。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