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品尝苦涩人生的共同经验
文/王栩
（作品：《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
他在依赖酒精忘却孤独，可孤独依旧攫取了他全部的身心。这让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这般境地是谁造成的，他还是她，卡佛没有具体交待。卡佛用不着交待，因为绝望的境地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它作为我们的共同经验，在小说里被表现出有形而实在的状态。
他是一个已进入人生绝望境地这一阶段的男人，带着对酒精的依赖直面给过他伤痛的过去。过去的伤痛不仅仅以记忆的方式折磨着他，还以实物，那些卧室家具，提醒着他和她曾经的深情与缠绵。如今，欢乐和幸福随同时光一去不返，把悲伤留给了这个消沉在苦涩中的男人。
往日的欢乐多么飞扬，如今的绝望就有多么神伤。黯然与落寞的他，出售卧室里的全套家具时，试图复制出关于幸福的记忆。家具在前院的草地上摆放出与在卧室里一模一样的位置，悲伤以这种方式强韧地吞噬了他。喝了不少酒的他，又把目光放在了那张床上。在他的视线里，他看着床旁的床头柜和台灯，想着同样一句话，“他那一边，她那一边”。这样想着，无异于加深了他的绝望。“他那一边”的床头柜和台灯，其所对应的男主人还在，“她那一边”中的她则弃爱而去。
他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只在客厅留下了盛放着零碎物件儿的三个纸箱。房子空了，他的心也空了。他突然有了不再留恋此地的打算。那一刻，他看见路上不时有辆车慢下来，有人朝一院子的家具瞧上一眼，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突然觉得，要是他也不会停下来的”。没人愿意在这些旧货上浪费时间，更何况，这些旧货背后藏着的故事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堪称愉快的联想。
男孩和女孩出现的时候，他离开了一会儿。女孩发现了院子里的旧货，她撺掇男孩去看看。他们正在布置一个小公寓，他那一院子的旧货对他们用得上。这时的女孩不会认为自己的提议是撺掇，男孩也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正处于热恋中，还不会感知到将来有一天，生活会改变他们，会让他们对当初的热恋深恶痛绝的诅咒，在他们相互间开始厌恶对方之际。
男孩和女孩下车查看东西。女孩看中了他的床，男孩则对他的电视机感兴趣。男孩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女孩躺在床上，招呼男孩过来试试。男孩四周看了看，有着明显的犹豫。男孩没有女孩那么随性，在女孩的主导下，处处表现出性格上的拘束。
男孩的拘束和女孩的随性让这对恋人乱了节奏。他们相处的不谐调，已在彼此间深埋下过来人一眼即可看穿的风险因子。他们现在还看不到这一点，他这个过来人却看得分明。
男孩和女孩在同他讨价还价，购买院子里的旧货时，他叫他们“孩子们”。他还没认真观察他们。待到他在灯光下打量他们的面孔，方才发现，他们除了面孔看上去有点异样，“是善是恶，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就是未经生活和社会双重洗礼的两张孩子的面孔，世间的风雨不曾在这样的面孔上留下摧残的印记。可这两张面孔在热恋，异样是他们接受洗礼，转变自己的开始。他们终将会成为他们不想成为的那个人。就像他和她，无论在原处独自伤悲，还是分手远去，都在人生的苦涩阶段品尝着痛苦和失落。
他明了这个苦涩的阶段对男孩和女孩来讲会来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当它来临之际，这对恋人会各自数落，会互相争吵。女孩会想到当初布置小公寓，购买旧货的委屈。男孩也会记起当初购买旧货完全出于女孩的主导。然后，就是必然会发生的分手和远离。那时，男孩成了他，女孩则变成了弃爱而去的她。
他明了人生的苦涩阶段迟早会成为男孩和女孩的共同经验。所以，在为这对还是孩子的恋人放唱片时，他没有再叫他们“孩子们”。他以过来人的礼貌表示了他的宽容。宽容的他，随之鼓励他们在音乐的伴奏下跳支舞。他知晓，向共同经验行进的男孩和女孩，以后很难再有热恋中的欢乐与幸福的时刻了。“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既是他诚挚的鼓励，又是他巧妙的相助他们留存欢乐时光的纪念方式。
他其实清楚，对欢乐时光的纪念在人生的苦涩阶段没有任何作用。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分手会继续进行，远去的人也无法用曾经的纪念来将其挽留。最终，绝望会融入各自的气息里，被他人感知，捕捉，化作好奇般的窥探和打量。
女孩和男孩跳了一支舞。她还想接着跳下去，男孩以自己喝醉了为由拒绝了女孩。女孩知道男孩没有喝醉。怀着不悦，女孩要求他跟自己跳舞。这时的女孩，心情已然低落，她才易于感知到他的绝望。感知绝望的瞬间，女孩的心靠近了他，给自己这一天的记忆留下了几分牵扯。
过了几个星期，女孩给别人讲起这天的经历，她强调着，“这件事里面其实有更多的东西”。女孩感知到了一个深陷绝望的人背后的隐痛，但女孩不知怎样才能将其说出来。她还没到他品尝人生苦涩的那个阶段，置身在绝望的境地离她暂且还有一段距离。不过，那个阶段作为每个人必定会经受的共同经验，在它面前谁都无法逃避。
202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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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