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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田野上的男孩 ▏第二十话:与火荣归

2018-05-09  本文已影响60人  漆园森森

小伊睁开朦胧的双眼,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很熟悉。正是姑姑和奶奶在外屋正聊的火热,话题自然离不开昨晚的可怕大火。和奶奶的优柔寡断比起来,嗓门洪亮,不拘小节是姑姑一贯的风格,小伊喜欢这种豪爽。母亲去世过后,小伊对这个年龄段的妇女都有种潜意识的亲切感。

小伊扯开身上的毛毯,感觉浑身一阵松快,翻身下床,“扑通”一声,却跪在了地上,看上去摔得不轻,挤眉弄眼。动静惊动了聊天的母女俩,奶奶“哎呦”一声跑过来,仿佛摔在地上的是自己。姑姑也赶紧过来,两人把小伊架着放到床上,小伊两手揉搓着膝盖,嘴里吸吸溜溜。

奶奶心疼的在一旁问道:“怎么样?没摔坏哪里吧,看你,这么急干什么去。”

姑姑坐在床沿上,用他那粗糙有力的大手,在小伊腿肚子上来回捏搓着,说道:“没事,估计是睡太长时间,腿麻了。”

姑姑的手上长满了老姜,力度又大,捏的小伊整个下半身像触电一样,小伊赶紧摆手制止姑姑,叫道:“别捏了,别捏了,你一捏更麻了。”

姑姑笑了笑,伸手拉过小伊刚刚甩开的毛毯,站起身来抖开,把它叠好放到了床的一角。姑姑有一点绝对是遗传奶奶,手里停不下来,也看不得家里有东西乱七八糟。

小伊突然仰起头问奶奶:“我爸呢?”

奶奶看到孙子的神情,说道:“这爷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惦记对方了?”

小伊一看奶奶神色迟疑,立刻紧张起来,跪起身来叫到:“他没回到家吗?”

姑姑在一旁抢过话来:“你都回来了,他还能出什么事,在西屋吊水呢。”

姑姑话没落音,小伊已经跳下床,向西屋跑去。奶奶看到小伊恢复了之前的活力,心里踏实了,对着小伊出屋的背影道:“急啥,腿不麻了?”

小伊一个弹跳越过门槛,从堂屋跳进院子里,被日光晒了一上午的青砖地面,此时是热乎乎的。小伊急着冲进西屋看望爸爸,却被墙根樱桃树下一团黑物吸引,小伊站在太阳下,皱着眉头凝视许久,才开口喊道:

“阿利?阿利!阿利!”

那团黑物竖起焦黑的耳朵,动了动脑袋,小伊接着喊道:“阿利!阿利!”

黑物举起脑袋用两只前腿支撑起身体,努力向小伊这边挪动。

“真的是你?”

赶紧跑向前去,用手轻抚爱犬的脖颈,粗糙的如同抚在一张砂纸上,抬手一看,手掌全是黑兮兮的灰。

小伊的眼睛泛起一阵潮湿,对着堂屋喊道:“奶,阿利的两条腿怎么了?”

奶奶走出堂屋,站在阳光下,一脸无辜又心疼的样子,说道:“一大早就趴在门口,我开门才看到,下半身瘫了,谁知道昨天夜里怎么弄得,看身上的毛,大估计是火燎的。”

看着阿利一声焦黑,小伊心里摸清了七八分。本以为阿利为了他们把命丢了,现在又看到自己心爱的伙伴还活着,小伊心里充满惊喜,只是乍一看到它这副尊荣,小伊本能的心痛起来。

小伊咧了咧嘴,用手臂蹭了蹭脸颊,鼻涕眼泪一扫而光。努力用手在阿利毛发上捋了好几个来回,想把那些扎手的残留物捋干净。阿利看上去内心很焦急,几次仰着脑袋想站起来,但是都失败了。小伊嘴里絮絮叨叨,完全把要去西屋看爸爸的事抛到了脑后。小伊灵光乍现,说道:“你得洗个澡。”正准备去找洗衣盆,就听到西屋传出爸爸的声音:“小伊!小伊!”

小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去西屋。爸爸靠着两个枕头半靠在席床上。看到儿子,父亲瞳孔中闪现一道光芒,精气神恢复大半。父亲招了招手,让小伊过来,小伊反而腼腆了,低着头走到床前,屁股靠在床沿上,脑袋仰着,瞅那正在滴答滴答的输液管。

“过来。”父亲伸出手在儿子头上抚了抚,感觉到了一股焦糊之味。父亲又在自己头上抓了一把,笑了:“看来咱爷俩还得再去一趟理发店。”

小伊也跟着笑了,用他那脏兮兮的手在自己头上抚了抚,刚剪的板寸头,此时已经如同烤糊的烧饼,黑一块白一块,扎的手心发痒。

父亲攥住儿子的手臂,力度有点大,小伊试了试没有挣脱,勾着头把目光放到院子里阿利的身上。父亲目光浑浊,闪着复杂的光芒,五根手指在小伊瘦弱的手臂上如弹钢琴一样起伏,手背上青筋颤抖。他的嘴唇起起合合,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小伊感到手臂一紧,嘴里不由自己的“嗯~”了一声,父亲才发现自己失控弄疼了儿子,嘴角上扬,顺着小伊的目光望过去,说道:“阿利怎么了?”

小伊终于找到适合的话题,离开床沿站在正堂之中看着爸爸,关切的说道:“浑身烧焦了,后腿也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伊爸爸是知道情况的,为了让儿子安心,说道:“没事,早上王大夫给它看过了,过几天就会站起来。”

小伊听到这话,心里一喜,傻傻的笑了笑,不过转念一想,又有点不放心。对爸爸说道:“王大夫治人的,能给狗看病吗,要不要去大队部让邱兽医来,给他看看。”

爸爸被自己的儿子逗乐了,抽去后背的一个枕头,往后扬了扬身体,说道:“放心吧,连人都能治还治不好一条狗吗,等两天看看吧。”

小伊看了看爸爸,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爸爸合上了眼睛,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来到院子,把墙角洗衣服用的大铁盆拉到院子里,又用水瓢打了半盆水,摆在阿利面前。

阿利此刻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蹲坐在水里哽哽唧唧,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洗澡方式。

曼莉从门外进来,扫了一眼弟弟就急忙进了堂屋。不一会屋里传出一阵惊呼。小伊一只手往爱犬身上撩水,一只手拿着鞋刷子,在阿利身上来回刮着那些焦黑的毛渣。阿利看上去很焦急,身子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来,但是那两条瘫痪的后腿,就是不听使唤,只能任由小主人摆布。

奶奶从屋里走出来,脸色灰暗,充满不安。嘴里喃喃着:“老天爷还弄出人命来了?”

气氛一瞬间改变,小伊也意识到了似乎又发生了,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曼莉也姑姑也走到院子,做姐姐的没去理弟弟,跟着姑姑去了西屋。曼莉一向不跟同龄人呆在一起,成熟的气质,嫣然一个大人模样。

小伊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搞得这么神秘兮兮,于是竖起耳朵关注着屋里的对话。

奶奶:“这下出事了。”

爸爸:“怎么?”

姐姐抢着说道:“庄西头红玉的姥太昨天晚上被火烧死了,死相可难看了,趴在树林子里,浑身都烤焦了。”

爸爸一听直起腰:“哪个红玉的姥太?”

站在后面的姑姑接过话茬:“就是大赖他爹,前一段时间被大赖赶到西边破草屋里面睡去了,昨天晚上这么大的火,能不烧着吗?”

爸爸沉默着,想到了两天前的那个早晨,腰间插着镰刀的老人。

奶奶又说道:“九十几岁的人了,脑子愚。昨天庄稼地里这么大的动静,谁会想起来去去看看他,到现在才被知道。”

紧接着是曼莉在说老头儿最近得了一种怪病,总往家里倒腾垃圾之类的话。

后来是奶奶唉声叹气,说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不知道该让谁去看看,家里总得有个人出面,总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家出头吧。

小伊爸爸似乎听得有点不耐烦,说道:“不急,我这还有半瓶水就吊完了,我去看看。”

小伊收回注意力,一边用水给阿利洗耳朵上的黑垢,一边把脸凑过去,说道:“还是我们命大。”

阿利似乎不喜欢别人这样摆弄它的耳朵,疯狂的甩着脑袋,溅了小伊一脸的水。

小伊把爱犬擦拭干净之后,特意把它挪到太阳下面,以防止它冻感冒。给阿利洗完澡,自己已是满头大汗。转念一想,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能冻着它,用手在阿利身上一摸,却在微微颤抖,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想:人跟狗可能不一样,还是晒会儿吧。

小伊搬个小板凳坐在屋里陪爸爸,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阿利小伊,心里出奇的宁静。乡村的日头下,岁月静好,屋里安静的可以听到墙上钟表的脚步声。父亲却是个急性子,在床上躺不住,眼睛来来回回瞅着头顶的输液瓶。

当长短两根时针在十一点处相遇,输液管也滴尽了最后一滴药水,父亲坐起身来,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对小伊说道:“去帮我打盆洗脸水。”

小伊会意,跑着出了西屋。没一会儿,端了半盆水放在了盆架上,父亲摇了摇脑袋,用手反复捋了捋头发,转身把脸插在了脸盆里。

姑姑回去了,爸爸出去了,小伊担心阿利不敢跑远,于是坐在院子里的石磙上发呆。

南来的风,摇曳着门前的杨树,哗啦啦的像一首曲儿。

小伊感觉到鼻腔里一股野火燎原过后的糊浊之味,昨天还因为丰收喜气洋洋,今天却坠入地狱,哀嚎遍野。这原本出现在武侠电影里的情节,如今真实的展现在生活里,小伊不知何言以对,只能呆呆的看着洁白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门前泥泞的空地上。

空气中随着微风飘荡着许多黑色的灰烬,小伊认识这东西,每次奶奶做饭,让他烧火,松软的麦秸杆点燃过后,满屋子飘飞的都是这一缕缕的尘埃,拖着长长的尾巴,如同死神派来的游魂,穿着破衣烂衫四处乱逛。

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提着胶鞋从门前经过,小伊认出了他,喊了一声:“黑子!”

黑子真的很黑,矮肥的身材光着脚丫子,手里提着一双和他很不符的大胶鞋,向这边看了看,表情诧异,咋呼道:“小伊!你还坐在这儿?那边死人了,大家都在看呢,你不去?”

小伊想去,但是不放心院子里奄奄一息的阿利,于是说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不想去。”

黑子把沉重的大胶鞋放到地上,向小伊走来。神秘兮兮的说着:“你不知道,可吓人了,西头的那片树林全烧焦了,红玉佬太住的小破屋烧塌了,自己却趴在屋外的泥里,头发和衣裳都烧没了,看上去可吓人了。”

黑子说这话时,表情很丰富,像个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小伊完全被他描述的情景感染,想去看看,惊叫道:“啊?走,我去看看,你还去吗?”

黑子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回去换个鞋,一小会儿就回来,你等我一下,快的很。”说着转身走几步拎起胶鞋走开了。

小伊也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一字拖露着脏兮兮的脚趾。这样走在泥泞的路上,拖鞋就废了。于是从阳台上取下一双晾的半干的布鞋,套在脚上。顺便和躺着的阿利打了声招呼,让它安心呆着,自己很快回来。

小伊在大门口看到从家里出来的黑子,他扭着肥硕的身体,像个企鹅。两人一路连走带跑,远远地透过房屋看到事发现场。那里挤满了人,人群的中央传来妇女的哭声,似乎还念念有词,分辨不出具体什么内容。

到了村头眼前焕然开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焦灼之气,麦田的金黄半点全无,大火过后的肃然之气笼罩四野。蝴蝶也没了踪影。杨树林被烧去多半,树干像一根根黝黑的碳条矗立着。这片树林隔离在农田和村庄之间,昨晚的大火多亏了它们,否则村庄里的房屋也幸免于难。

小伊怜惜刚换的鞋子,沿着墙根找干净的地方下脚,到了墙角拐弯处,被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正是死者王老汉的孙媳妇,轻轻扭动着纤细的腰身,晃着怀里熟睡的孩子。两人一瞬间的对视小伊赶紧躲开。来到砂石路上,才是回头又瞅了她一眼,抱着孩子的小媳妇,脸色凝重,眼里透漏着小伊无法理解的冷漠。她就那样隔着一条砂石路,远远的看着事发现场,姿势和其他看热闹的人别无二样。

黑子早就熟悉了现场,弯着腰招呼还站在砂石路上观望的小伊,两人如钻高粱地一般,推推嚷嚷来到人群内部。一张灰蓝相间的格子床单,皱皱巴巴的盖在地上,上面的人体轮廓清晰可见。床单的一角漏出一截枣木,小伊知道那是王老汉从不离身的拐杖。 

有一次小伊在上学的路上,想摘一根路旁菜园里的黄瓜,却没注意茄子秧下还蹲着一个人,结果黄瓜没摘到,被王老汉举着拐杖赶出了篱笆,看当时的劲头,小伊觉得他至少能再活十年。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他就在这儿永远起不来了。

王老汉是趴在那儿离开这个世界的,保持着他长久以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姿势,比起传统的素面朝天,这个姿态显得和土地更亲密。

在这片土地上,一个生命的结束,比一个生命的降临更庄严,更何况这个生命,把他所有的精力和智慧都献给了他脚下的庄稼地。

离老人的遗体最近的是他们的两双儿女,他们也都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最小的也当了奶奶,女儿和儿媳此时都围在老人身边哭的前倒后仰。老人以这种方式离去,让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产生了怨恨,那哭声中夹杂着痛苦,不甘与控诉,甚至还有一丝表演的成分。大赖站在距离父亲遗体不到两米的地方,表情复杂,看上去像一只战败的斗鸡,脸上的褶子映衬着身后的炭黑的焦木,显得更加阴暗。

这时,王老汉的二儿子二赖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抬着一张破旧的席床,慌慌张张推开人群,大家纷纷让开,腾出地方。小伊知道,这是要把去世的老人移回家。这时站在对面的爸爸看见小伊,伸手一指,小伊赶紧撤到了外围。

小伊站在了漆黑的碳木林里,身旁不远处就是老人之前居住的茅草屋,泥墙瓦砾还在,只是木梁断裂,成了一根根粗大的烧火棍。看来在火势蔓延之际,老人曾试着逃离此地,可能腿脚不好,摔倒在了地上,永远没有站起来。小伊不敢想象,火苗在自己背后蔓延,老人无法动弹时的心境,那一定很悲呛。

茅屋的主梁还在,只是一根根漆黑如墨。小伊定眼望了一会儿,发现梁上蹲着一个孩子,胖嘟嘟,身形如一缕炊烟。小伊心里一喜笑了,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丢了过去,砸到了旁边一块摇摇欲坠的瓦砾。坠落的瓦砾惊起了透明的小人。小伊没有声张,只是用口型喊出了:“小婴灵。”三个字。

婴灵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孩就是昨晚的淼灵骑士,但是这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婴灵对小伊做个鬼脸,在房梁上蹦了蹦,跳入茅屋后面不见了。小伊正想迈步追过去,却看到茅屋的门框上倚着一个老人,小伊愣了,那是死去的王老汉,就是之前举着枣木拐棍,把自己赶出篱笆的老人。小伊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再一看老人和婴灵的形态一样,如一缕炊烟在风里荡漾。老人并没有注意小伊,而是眼睛直直的盯着忙碌的人群,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裹上床单抬上席床,然后出树林。女儿儿媳跟在后面被人搀扶着,哭声一片。

人群簇拥着向前,很快消失在房屋的后面,剩下的妇孺儿童也都散去。小伊盯着在微风中摇晃的老人,他目送着自己的身体被抬进村庄,一股风卷着大火过后的灰烬吹来,老人不见了。

孤零零的茅草屋,漆黑如碳条的焦木,让小伊心里发怵,拔腿跑回村庄。看到前面油坊旁有一个身影,小伊认出是姐姐,急忙追上去,两人沉默着回了家。

死亡毫无征兆的降临,让这个家族有点猝不及防,但是停灵三日,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筹备一场庄严的葬礼。

老人的遗体被直接抬到二赖家里。老大养老,老二送终,这是俩兄弟在老人八十大寿那年定下的协议。如今老人没得善终,二赖没和大哥商量就直接把自己的爹抬了回家中。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控诉,父亲去世两兄弟之间的亲情,就此疏远。

接下来的两天,小伊看到不停的有拖拉机和面包车,在庄里进进出出,人们似乎又沉浸在另外一种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没有人去问,昨夜的大火是怎么来的,烧成这样该不该揪出个责任人。事实上大家都在自家地里烧麦桔,又何止这一个村庄有如此,火势大了无法控制也是常有的事。如今殃及池鱼,出了人命,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还好大部分粮食都收回了家,有所损失的人家也就认了命。

关于小伊和爸爸的传奇一夜,除了小伊把他视为神话,其他人不知道,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得过且过,一直是乡间百姓的习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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