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黑枸杞的那些记忆

关于黑枸杞的那些记忆

几年前，我还住在部队家属院。

每次上早读时都要提前半个多小时从飞机场赶往市里。当时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我开着车行驶在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冬天的时候会有吃夜草的马悠然地穿过马路。运气好的话还会碰到黄羊。那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黄羊是很警觉的动物。一看到车灯就嗖的一下跑进林子里，隐蔽起来。所以任何时候我的车速都不会太快。

平日里偶尔有几辆大货车霸道地开着大灯呼啸而过。每次会车我都被明晃晃的车灯闪的睁不开眼睛。索性把车停下来等他们过去。常常碰到离家远的孩子骑着自行车朝学校的方向行进。看到他们我会想到自己求学的日子。我也曾和他们一样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就像善男信女去寺庙祈福，就像穆斯林教徒去麦加朝圣。风雨无阻，无比虔诚。我不知道她或者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因为害怕黑夜拼命地蹬脚踏板，想要把黑夜甩在身后，拼尽全力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你始终被它统治，逃脱不得。

我躲在车里，车灯打在冰冷的路面上，并不耀眼的光好像被粗糙的地面吸收了，映入眼里的事物都是局狭空间里模糊的映像。大多时候我都是恍惚又恐惧的。

可是就在某一天，突然遇见闪着黄色灯光的摩托车队。他们的车上闪着和我的一样的柔弱的光。这样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暧昧缠绵。那些车上都有两个成年男女，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女的坐在后座上，一个装乳胶漆的塑料桶隔在男人女人身体中间。他们是要去草原上摘野生黑枸杞的人。我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为了生活辗转反侧，披星戴月。我不止一次的思考生活的意义。后来才明白，所谓的生活，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里所有的享受和美好背后肯定有坚守和付出。我和他们一样在起早贪黑的忙碌里收获心里的踏实感。在苍茫的世界中讨生活的人从来不会去谈存在感，获得感，他们只知道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那一段日子里，每一个清晨，我都能遇见他们，那一束束光让我感觉到他们的陪伴，我不再孤单。那些穿着厚重的衣服，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的人们以并不强壮的身躯抵御着寒冷，他们出发，从来不是为了赢得胜利，他们只是不屈服于生活。

傍晚放学的时候我依旧能碰见他们。在废弃的马路旁的一处收购点。他们的塑料里装满一天的劳动成果。沉甸甸的。他们小心地把一颗颗饱满的果实倒进买主的筛子里，等待着买主轻轻地把叶子和杂物筛干净，注视着称上和计算器上的数字，伸手接过买主递过来的钱，嘴角的笑带着疲惫和满足。

后来，我也参与过摘黑枸杞的劳动。

我们学校博学楼前的花园里钻出来几株苗子散落在荒芜的草丛里。像游牧的家族一簇簇生长繁衍。看到枝条上结满黑亮亮的珍珠般的果实，我就忍不住要去采摘。这好像出于内心的本能。毕竟小时候我就明白了收获的意义。夏天的麦子，秋天的玉米，潜伏在地下的红薯，咧开嘴的芝麻。枝头的红的山楂，白的棉花。这些都是自然的馈赠，都是劳动的成就。收获，为了节约，也为了喜悦。

有时我就单单拿个袋子或者纸杯就投诉劳动中了。时间久了，我便清楚的记得每一个黑枸杞家族的位置。窝在草丛里，高高的草包围着我，我近似半躺地靠着，就像某一个秋天的傍晚，妈妈前面开着拖拉机，我和妹妹们躺在装满谷子的车斗里。车子在路上颠簸着。天上有繁星点点，我因为饿了的缘故望着天空天马行空，脑海里有神话故事里的仙女裙裾飞扬，有悲欢离合的情节，有天上的街市，有行走的黄牛，有美味的食物。车子摇摇晃晃，妹妹们依偎着进入了梦乡。我喜欢拥抱大地，从大地里汲取生活的营养。因为有所依附，很是接地气，便不再感觉漂泊无依。

摘枸杞并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活计。形单影只的还比较容易。丛生的就有些难度了。一颗颗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像守卫森严的城池。黑枸杞的枝条上伸出一根根长长的刺就是哨兵的长矛。每次我都很小心地探进枝条仅有的缝隙里。手背上被刺划出一道道白白的痕迹。纵横交织如同蜘蛛网一样。有时痕迹会深一些，刺破皮肤，鲜红的血液渐渐渗出来，不一会儿就结痂了。熟透了的黑枸杞很是柔软，一不小心就会捏破了。紫色的汁液粘在手指上，渗入刺破的针眼里。拇指和食指针眼里的颜色会格外深。同事们会善意的提醒我戴上手套，拿上夹子。我心存感激却从未践行过。因为我的记忆里的劳动都是粗砺的，粗狂的，豪放的，艰辛的。从来不细腻，不婉约。即使戴着手套吧，那些刺还会穿进针织的纹路里，很影响劳动的顺畅呢。

摘回来的黑枸杞一颗颗的很是光滑，鲜有破碎。摊放在编织袋上，不用理会。格尔木的干燥的风就会把它们吹皱吹干。待我想起来时，它们已经标本一样了。捏起几粒投进水杯，倒进温水。它便开始释放丝丝缕缕的蓝色或紫色。曼妙妖娆，像是美好的梦。

我仔细地把它们收集起来，就像把日记珍藏在时光里。后来，学校的花园进行了改造，所有疯长的草和肆意蔓延的黑枸杞都被连根刨掉，种上了松树。我失去了一方可以暂时逃脱现实找回真我的净土。我知道，那些劳动的快乐我是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