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价值论
简言:人生求何物,价值定方向。万物自为度,惟人能思想。存在为容器,百曲共畅响。痛苦光荣织,原始何莽莽。周孔贯礼仪,愈从愈迷惘。学成文武艺,便成卿家相?功名诚可笑,不求亦独怆。不若从本性,悠然漫珍赏。生命本无价,求物增何量?
广义上说,哲学包括世界观、价值观、方法论等。我们经常说的三观,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价值观”,价值,决定了人们追求的方向。诚如希伯来人所说,你的财富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因此我们今天来谈谈价值。
既言价值,必有尺度,尺度何生?西谚有云:人是衡量一切的尺度。实则万物都以自身为尺度,都在追求自己觉得重要的事物。但我们多了一重反思。死亡促使我们反思,那些我们认为有价值的,是否真的有价值?拿财富来说,今生可以享受,可是死后呢?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后人的敬仰呢?你是否还能听得到呢?
但是总有人追求一些东西,毋宁说他们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整个人类群体。因为他们自己会死,而生的人还需要活着,他们需要留下一些东西给后人。诚然,他们当时并不这样想,他们当时只想建立自己的功业,但客观上就是帮助了后人。
存在主义者认为,存在就是一个容器,价值由你自己去填充。活着,是首要的,如何活,则很多取决于个人的先天和后天,总之,产生了各种千姿百态的个体,他们必然有自己选择上的差异。
先说我们国人吧。最早我们朦朦胧胧,只活在部落里,似乎部落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全部。那个时候无疑为了部落而光荣战死,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又或者,为了部落赢得了一头猎物,这也是很显气概的诗。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大多也是善于与自然的各种猛兽争斗的。还有一件事,就是祭祀。在某些部落看来,祭祀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因为古代人对神明的信仰,贯彻了他们的整个生产生活,因此可想而知,能够主持祭祀,甚至能够成为祭品,都会被认为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
人祭现在看来是对人的价值的极大践踏。但在当时,无非是解决一种生存资源相对不足的问题。人口不断繁殖,而生产力没有增长的情况下,人口就成了压力,一定数量人口的消失,可能对整个部落还是有益的。况且,对于古人而言,死亡和流出的鲜血具有特殊的意义,似乎能够促进万物繁衍生息之类。然而,这对于接受人祭的个体来说,无疑是痛苦、光荣与狂热相互交织的过程。那个时候的人类如何思想自己的价值?
那个时候人们甚至能够建造起金字塔这样伟大的建筑。经过后人考证,认为建造金字塔的人是怀着极大的虔诚之心建造的,否则不可能如此精准。可见过去人们对于信仰的坚定。现在看来确实有些迷信,但在过去那种狂热之心,确实可以爆发不可思议的潜能。
所以怀疑论的出现,其实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尽管它带来了选择的不确定性和苦恼,但他也表示,人类真正走向一个自觉的高度。
后来周公作周礼,按照礼仪规范生活,似乎就成了当时人们的主流价值观。但其实不然,人人都想做周公,人人都想做天子,所以才有持续的叛乱。而周朝的这些礼仪,对蛮夷来说根本不管用,他们仍然是被发文身,衣羽毛穴居之类的,还是按照他们的价值观在生活着。
周朝的价值观终于不管用了,所以才有了春秋战国,血缘关系下的脉脉温情终于被打破,于是礼崩乐坏了。孔子打算重建道统,他的方式是为这些礼仪规范重新注入新的合理内涵,利用普遍的父母亲情,大作文章。这其实也顺应了当时“家”越来越多的现象。人们从奴隶中走出来,最觉得亲切的,就是生养自己的家,因此孔子这套学说其实很有他的背景基础。
后来的士大夫们,他们的追求,就是辅佐帝王,建立功业,这是在太平年间。而在不太平的时候,则有些想着“彼可取而代之”,有些还是想着辅佐一个潜在的君主。明朝的开国臣子最可怜。“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光荣又无奈。尤其是遇到昏君的时候,皇帝自己尚且不愿管好自己的家,臣子似乎是多事了。这个时候的价值,其实是有着很深的矛盾的。士大夫们的挣扎,通过他们的诗词就可以反映出来了。一方面是建功立业,达则兼济天下;一方面又是独善其身,陶冶于山川自然或者儿女私情之中。
一定时期的价值,都有所谓的矛盾。第一重,就是所谓社会的要求与我个人要求的矛盾。比如有些皇帝,是真的不想做皇帝的,可是历史偏偏把他推上了这个舞台。第二重,就是个人理想和社会现实的矛盾,就像刚才讲的士大夫的理想追求一样。
那些出生在门阀贵族中的人,看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实际上也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魏晋南北朝的政治清洗导致了多少名士的死亡!因此人们开始追求另一种价值 ,那就是文化上的价值,所谓立德、立功之外的立言。
说到底这也很虚。当时都没几个人听你的话,后来人怎么又听了?就算后来人听了,你已经在地下不知道了,又有何意义?还有很多人提出学说,自己的生活又不完全按着做,结果被称为“伪君子”,自己都做不到,还指望别人听了你的话去做?
历史尽有这些矛盾的事,所以国人愈发圆滑世故。没有真正的价值,就不会有真正的坚持,人也就会没有成就。但是成就什么?成就什么有意义吗?不禁想起高更的那幅画:“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古希腊人则一开始推崇理性,但是结果他们的战争和政治表明了他们恰恰缺少理性,连苏格拉底都被处死了。而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背弃同盟,追逐利益的种种行为表明,希腊人并不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尊重理性。或许,越伟大的学说,是对越荒谬世代的讽刺吧。后来的罗马也是如此,表明上极其文明,城墙上可以跑四匹马,但是贵族奢侈无度,喜欢看人与兽斗。这些都表明理性的崛起是有多么难!
人的动物性根深蒂固。罗马终于也成为了帝制。而尼禄的种种作为,也让人对帝王失望透顶。说起来,帝王从来不是什么神圣的血统,和资本一样,他们的祖先的手中沾满了鲜血,而在当代,他们仍然是最令人失望的享受无度、听不进忠言的人……
法国大革命碾碎帝制,“自由、平等、博爱”一度成为西方世界最高的价值呼喊。结果如何呢?失控的秩序使得断头台杀人如麻,百年难得再现的英杰纷纷陨落,盲目的群众热情是多么可怕!而之后拿破仑独裁,这些群众又欣欣然于所谓的国家强盛,把其他国家吞并为其殖民地或附属国,一点没有所谓的“自由、平等、博爱”。一战、二战也是一样,在一种为国捐躯的热情之下,在一种民族主义的煽动之下,无数的个体纷纷被送上绞肉机,最终换来的只是战场的几个数字变化,以及老母、寡妇和婴儿的哭泣!
人活着,总是活在这无穷的比较、争竞当中。“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一棵小草不会和一棵大树比较长短,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卑,都是随缘生长而已,况且比较也没有用的,草的本性变不了树的本性!
所以从庄子甚至更早开始,就不断有贤人提醒我们,不要做了这个社会的牺牲品。生命短暂,花时间学习那么多礼仪做什么?虚伪!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而不为,为的就是保持个体的独立性,并且他也不损人利己。这样,天下不就大治了吗?但是人性不可能那么理想,杨朱的前提条件是,天下人都按他这套去做,否则,只要有一个害群之马,社会就不能太平,个人的幸福也无法保障。
佛陀的观点更极端,舍身饲虎,简直是逆来顺受,而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来世的果报。万一没有来世呢?万一来世没有果报呢?
讨论了这么多,渐渐明白了,价值不得不以个体为中心,甚至不能摆脱人的动物性,否则就是虚伪,行不出来,而也不得不与社会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否则连生存都会成问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然可笑,但如果尽心去做,不违背本心,不趋炎附势,也还是可以活出一番境界的。像汤显祖,做官的时候就造福当地百姓,做不了官,自己逍遥自在,也挺好!
过度的善,过犹不及,而且往往这背后都有社会的洗脑在,所以我每每看了都有些心惊。这些和过去的人把自己或者儿女献为人祭是一样的可怕。我以为保持正直和适度的良善就足够了,海瑞是个大忠臣,大孝子,但是折磨死了几个妻子,过度的善背后总有一种偏执。
所以真善美三个价值尺度,真随时代而变迁,善也如此,不同民族的善甚至差异很大。美确是比较永恒的。尽善尽美其实是企图把美捆绑在善的价值体系中,而这往往使人成为社会的祭品,所以我以为追求美,是大抵无害的,只要不过度沉溺就好,不要建立在对人的剥削压迫上就好,比如宋徽宗叫人运送“花石纲”之类。
苏格拉底也说,人生每一次都是对美的追寻,余下的就是等待。当然,理性也有其美,善良也有其美,美就是要求善的适度。
除此之外呢?丰子恺提过宗教的追求,但我以为,宗教可以予人以启发,但真正解救人心的,还是他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是而已。如果宗教压迫了或者麻醉了本心,那么,可以不从。但宗教人士往往要求绝对的信,其实根本做不到。那些伟大的信徒也往往是充满了怀疑精神的信徒。
另外的一个价值维度,存在于当下,我不论做什么,我甚至在狱中,我都与伟大的神性同在。这种神性不需要特定的崇拜物,万物皆有神性。如果能够明白这点,也就能够抚古今于一瞬了。
生命本身就是无价的,谁能用功业换回青春?谁又能用思量增添寿数?佛家也说:暇满人身,难得至宝。虚度此生,实为可惜。人生是旅行,投入每个当下,不计成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而与世俗处。活在世上,面向内心,不离世间,而超然于世间,痛苦悲悯,而又悠游自在,这是我以为最高的价值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这篇谈论价值文章末尾,我要献上惠特曼的一席话:“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凡是我遇见的我都喜欢,一切都被接受,一切对我都是可爱的。从这时候起我使我自己自由而不受限制,我走到我所愿去的地方,我完全而绝对地主持着我自己。温和地,怀着不可抗拒的意志,从束缚着我的桎梏下解放我自己。”
价值咏
讨厌这样
总是被量来量去的
最后还被摆上某个舞台
我很僵硬
我想回到母亲的怀抱
那时我的眼神清澈
没有失望,没有沮丧
经历暴风雨之后就能微笑
我要做自己的君王
我走啊走
天上的彩霞伴着我……
虞美人·价值风雨
一生匍匐重重事?风雨摧芦苇。但怀遐想百年间,枷锁遍身辗转梦难翩。
帝王将相渐沉寂,花落轻扬笛。茧翻成蝶愿从心,宇宙洪荒漫有我登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