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今夕何夕，遇此良人（下）
何夕 徐音
文/橘子酱
[壹]
冰冷的月曦宫中，一名红衣女子正坐在镜前梳妆，只是略施粉黛，精致的面庞便足以倾国倾城。
一旁的小翠欢喜言说：“娘娘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肯叫我为您梳妆打扮啦？”
女子微笑，轻轻拉开抽屉，递给小翠一支朱红簪子。这簪子通体是玛瑙做的，样式简单，却极衬女子的肤色，是成婚那日皇上亲赐的。
“今日，我要见他。”沙哑的声音飘出，许是相隔太久，竟有些亦幻亦真。这是时隔三年，女子第一次启齿。
“娘娘，您！”小翠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语无伦次，眼泪却哗哗地往外流。
“小翠，我要见他。”女子还是重复这句话，双目涣散无神。
小侍女赶紧止住哭声，连连点头：“好，好，娘娘，奴婢这就去找皇上！”
看着小翠离开的背影，女子终于坦然，该来的，终归要来了。
月曦宫已经冷清了太久，所剩不多的下人见到皇上，都以为见到了幻像。
皇上方才下朝，着一身龙袍就疾步赶来。“阿音，你要见朕！”他激动地要抱住女子，却被女子轻轻躲开，俯身行了个礼。
皇上干笑两声，这才注意到女子今日的打扮，抚了抚她头上的簪子道：“阿音今日，十分漂亮。”
“谢皇上。”女子轻启薄唇。
“小翠说你能说话了，朕方才还不信，真是有许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皇上欣喜地说。
“是啊，真的是许久了。好久不见，我该叫您皇上，还是摸鱼呢？”
这句问题问的皇上一颤，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阿音，你……”
“我不叫阿音！”女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徐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何夕。”
徐音早就死了，三年前你下令斩杀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而你，墨宇轩，为了阻止我忆起往事，将我圈入这你的后宫中，唤我阿音。
可是你错了，我就是何夕，不论过去多久，我还是何夕。你无法抹去何夕，也无法抹去何夕心中的良韵。
[贰]
皇宫的大门在日光下煜煜生辉，它见证了太多血雨腥风，任门下的人再悲伤也徒然屹立。
“所以，三年了，朕为你做了这么多，却依然留不住你，对吗？”轿上的皇上那么高大，谁又能体会他心中的苦涩。
何夕的眼角有泪，不轻易发觉。她只道：“墨宇轩，对不起。”
“你走吧。”墨宇轩声音如钟，当年他没放良韵走，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保重。”何夕握拳道，艳丽的红裙在风中飘荡，与动作十分不和谐。在后宫待久了，她都要忘记，自己曾是声名显赫的女将军了。
这一别，两人都走的那么决绝。只是一个向宫内，一个向宫外，一个心似滴血，一个泪流满面。
何夕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先生身边，更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先生身边。
三年前，他们惨败给墨宇轩。她为了救先生，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过。
可墨宇轩最终还是下不去手，在长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用手接住，血流了一地。苦涩地笑道：“何夕，我真没用，总是对你懦弱。”
彼时良韵也冲出了束缚，一把抱住何夕，一向处事不惊的脸变得惊慌，“小夕，你没事吧？”
或许是这一幕激怒了墨宇轩，良韵刚松开何夕，他就拿起长刀，直直冲良韵的腹部刺了过去，血溅了何夕一脸。
“咳咳，”良韵一声不吭，嘴里却冒着血。
“先生！”何夕大叫，正要为他止住伤口，却被墨宇轩从后背砸晕。
墨宇轩冷冷的踢开良韵，横抱起何夕，径直就朝皇宫走去。身后有将士问：“将军，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由他去吧，他活不长了。”
摸鱼，对不起
[叁]
由于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打击，也或许是何夕之前就失忆过，神经很不稳定，总之，她再次失忆了。
并且失了声，说不出话。
大夫对此束手无策，说这是心病，要想恢复，得何夕自己想明白。
墨宇轩帝令在手，很快就登基称帝。而他称帝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娶何夕做他的皇后。
失忆了的何夕傻乎乎的，眼眸清澈明亮，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很黏墨宇轩，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墨宇轩唤何夕阿音，他从不跟她提以前的事。也许这样很自私，但他真的不希望何夕恢复记忆，他想一直这样陪在她身边。
可平静的日子仅过了一年，何夕突然间性情大变，爱发脾气，乱摔东西，把下人全都赶走，墨宇轩一碰她，她就拿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自那以后，墨宇轩再没进过月曦宫。
旁人都道是皇后得了失心疯，只有何夕自己知道，她是恢复了记忆。
她忆起墨宇轩在京城设下埋伏，忆起墨宇轩下令斩杀她，忆起墨宇轩杀了良先生。
很奇怪，她忆起的全是墨宇轩的不好，所以她恨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何夕继续装疯卖傻，在深宫中得以自保。墨宇轩常来窗外看她，偷偷的看，却还是被她发现。
时间久了，她的心竟开始慢慢融化。其实，墨宇轩是真的爱她吧。不然不会在她失忆的这两年，对她无微不至。
而她恨墨宇轩又是为什么呢？由爱生恨吗？故，由恨也生爱吗？
[肆]
可何夕来不及思考这些了，因为他打听到，先生还活着。
只是知道她还活着，何夕就坐不住了。
她真觉得自己贱，明明良韵对他从头到尾只有利用，她却还巴巴地想着人家。
可是，若没有良韵的话，她又怎能活到今日呢？
正当她犹豫之际，又听到消息，南国近来蠢蠢欲动，将要举兵攻打北国，为首的将军正是二皇子。
不可以！何夕大惊，不可以这么做！
当年她无知，帮良韵铲除了许多忠贞之士，什么雇主，什么拿人钱财，全都是良韵唬她的。可她偏偏好骗，相信先生要她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就连墨宇轩的父亲也葬送她手。
当年的战争，百姓们受尽苦楚，如今墨宇轩当政，国运好不容易缓过来，不能再重蹈覆辙！
所以，她打算跟墨宇轩摊牌。
只是这牌摊的并不彻底，她没告诉墨宇轩，她去找良韵，是为了阻止他。
墨宇轩见何夕已恢复记忆，自知留不住她，只能任由她离开。
他爱了半辈子的姑娘，终于还是走了。皇上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拿着皇后的那支玛瑙簪子发呆。
南国局势也是混乱，南王一心想攻占北国，把二皇子自小就送去北国当间谍。谁承想苦心经营十几年，浪费那么多人力财力，到头来二皇子却兵败而归。
储君之位自是跟良韵没什么关系了，戴罪立功的唯一办法，就是攻下北国。
[伍]
当何夕见到良韵时，是被士兵绑进去的。
“将军，这个人在账外鬼鬼祟祟，可能是刺客。”
何夕咧嘴一笑：“不错，我的确是个刺客，还是杀手营的刺客。”
久别重逢，良韵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马上命人松绑，给何夕看座。
“小夕，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我该怎么称呼您，萧将军还是良先生？”
良韵察觉到这股生涩，苦笑说：“良韵，其实是我的乳名，你还是唤我良先生罢。”
“是，良先生。”
上一次回答：是，良先生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了。这一声出，二人心中都有无限感慨。
这三年来，他们的命运再无交集。她当了别人的皇后，他也娶了自己的王妃。
唯一不变的，还是他是她的良先生，她要追随和听命一生的人。
何夕想阻止良韵发动战争。良韵却道：“你太天真了，现在就算我收手，墨宇轩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夕为墨宇轩辩解。
却没发现，良韵的手猛的抽搐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的心，已经跑到他那里去了吗？”
“先生，我们已做错了太多，不能一错再错了！”
不论何夕说什么，良韵都没有改变心意。他冷冷地说：“你可知道，当初你身中剧毒，这毒便是他下的，只是为了引我上钩。”
南国的陀螺粉毒，只有皇室才有解药，如果良韵当时救活何夕，则等于自动暴露了身份。
就算墨宇轩再笃定，也否认不了，他利用何夕的事实。
而良韵明知是陷阱，却为了何夕涉险，他以为，谁更爱何夕，已经显而易见了。
谁又真的爱谁呢
[陆]
但，谁又真的爱谁呢？
“嘴上说爱是最容易的，但你们都利用了我，不是吗？”何夕现在不想谈这些，她只想快些停战。
“先生，小夕求求你，我们已经罪孽深重，此去就算是下黄泉，小夕也陪您一起。”
因为这句话，良韵允了何夕，跟她一起上京请求休战。
两个男人的碰面终究是硝烟四起的，彼此眼中的怒火谁也不亚于谁，却都碍于何夕藏于眼底。
良韵被安排住进了宫中，墨宇轩拉住何夕问：“你为什么阻止开战？你心里是有朕的，对吗？”
何夕摇头道：“皇上，臣妾不仅是您的妻子，更是您手中的棋子，棋子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呢？”
她离开时，墨宇轩在身后大叫：“阿音，你难道真的爱他吗？他又何尝不是把你当做棋子！”
何夕不想再听，捂着耳朵跑开。她的脑中浮现出墨宇轩唤她阿音的模样，眼里满是宠溺，那时候她多单纯，只当她是他的皇帝哥哥。
要休战可以，何夕必须留在宫中。
“墨宇轩，你不要欺人太甚！”良韵真的怒了。何夕却又不名情况地添了把火：“大胆，怎么可以直呼皇上名讳！”
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一个是附属小国的皇子。皇上还曾是皇子的学生，多可笑，多屈辱。
可是最终良韵还是妥协，源于何夕的以死相逼。
何夕抬眼问墨宇轩：“只要我留下来，你就放他走？”
“君无戏言。”
“好，我答应你。”
[柒]
月曦宫中，何夕正站在窗边吹冷风，刺骨的风能让她保持清醒，良韵现在，走到哪里了呢？
身后一双手为她盖上披风，“窗边冷，进屋吧。”
“是，皇上。”
墨宇轩心情极佳，命人拿酒。酒过三巡，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阿音，我终于得到你了，以后，再也没人能抢走你了。”
“良先生呢，你放他走了吗？”何夕假装不经意问道。
“放了呀，”墨宇轩狡黠一笑，“但是，能不能回得去就不一定了，哈哈。”
“你什么意思！”何夕一屁股站起来，墨宇轩一下酒醒了大半截，赶紧安抚何夕“没，阿音，你听我解释……”
“墨宇轩，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何夕起身就往外跑。墨宇轩跌跌撞撞的追着，嘴里大吼：“阿音，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是他没能追上何夕。何夕本就是杀手出身，三步两并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漆黑的夜色中，月光显得那么悲悯凄凉。良韵躺在月光下的雪地上，鲜红的血液不断从胸口涌出来。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垂死挣扎，有幸遇到了相救之人。
这次，他却没能等到。在最后的死亡边际，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裙影，若影若离地喊着良先生、良先生。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作答了，他这一生，从没爱过这个世界，可他爱过一个女孩，他为这个女孩取名叫何夕。
今夕何夕，有幸遇见你。
[尾声]
杀手营相传后来由一个女子统领，劫富济贫，救了不少穷人。皇上曾寻这名女子多年，可惜无果。
这位皇上在位清正廉洁，备受百姓爱戴，他下葬时什么东西也没带，唯有手里，攥了一支朱红色的玛瑙簪子。
[完]
今夕何夕，有幸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