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新娘
在北方的一个小镇里有一个小村庄,街道上和往常一样空荡荡的。没有到过节的时间,村子里的人都还在外地打工,本来就小的村子显得格外冷清。小翠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提前回乡,以前都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全家才会回来住几天,而现在却只是五月天。小翠卷缩在自己家的土炕上,她透过窗子看出去,家门前的那柱小槐树也已经长得粗粗壮壮了。这几天父亲正合计着要把它砍掉,说结婚的那天花车好调头。想到这小翠有点烦躁,这是她最不想思考的话题,每次想到那两个字,都会恨不得重新活一回。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捧着的《契柯夫短篇小说精选》,她刚看到《厨娘出嫁》这一篇,可看着看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掉了下来。她努力的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可眼睛却不得不看到书里写的这样一段话:“这在格利沙看来又是一个问题:彼拉盖雅本来自由自在地活着,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谁也管不着,可是,忽然间,平白无故,出来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有权管束她的行动,支配她的财产!格利沙感到难过。”这时不只是格利沙的难过,更是小翠自己的难过。其实这个问题小翠也想问问谁,可她知道没人能回答她。最多不过是父母的一句“别人怎么过你就怎么过呗,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这时候小翠就会变得沉默,她会开始怀疑自己依赖坚持的人生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开始质疑婚姻和爱情是否有必然联系。
小翠一直坚信的婚姻观在父母乃至所有人眼里都是异类,小翠不好意思说爱情,所以她对别人说没有感情也可以结婚吗?多数人会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她,小翠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茫然。这些别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的人,是小翠最信任的邻居,亲人。后来小翠也不敢问他们了,她只问自己的父母,可母亲会沉思一下,然后告诉小翠说:“没有关系,就算现在没有感情,结了婚,时间长了也就有了。”小翠听了半信半疑,她又去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太严厉,又是老古板,就只是瞪着小翠叫她不要胡思乱想。这样小翠连父亲也不敢问了,只是问母亲,最后问的多了,母亲也烦了,就会莫名其妙的看着小翠。小翠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白活了十八年,好像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让人无法理解。再后来家里果然开始张罗小翠的婚事,开始有人给小翠提亲。小翠十八岁了,在村里就不小了,早一点的都可以结婚了。可小翠不急,她觉得自己还小,还有好多事没搞清楚。提亲的多了,小翠的父母就给应了,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小翠是还不大,可如果总是回拒别人说亲,到了小翠真的大了,就怕没人给说了。这份苦心小翠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小翠很反感,最后干脆很少回家。
时间长了,小翠的父母真的生气了,他们在电话里又是劝又是吓,说咱们一家本来就在外面打工,如果小翠总是不回家相亲,会让村子里的人说闲话,以后回家怎么见人。有时逼得狠了,小翠也大声吼一句:“我就不嫁人了,又怎么样,碍着谁了?”不说些这还好,这样一说可把他们吓坏了,隔了几天就打个电话去劝,还发动各路亲戚给小翠做思想工作。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小翠终于妥协了,答应回家相亲。
其实小翠说不嫁人也是气话,她只是觉得自己还小,不着急。其实还有一个小翠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原因,在上初中的时候,小翠暗恋过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长得没有很好,学习却不错,很聪明。最开始的时候小翠是讨厌他的,刚开学的第一天就被老师罚站的男生肯定不怎么样。小翠当时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当后来小翠知道这个男生学习成绩很好的时候,很惊讶,也有一点崇拜。再后来小翠升了初二,学校大混班,把刚刚在一起一年好不容易混熟的同学们打乱,重新编排,小翠也很难过,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女孩子都分开了。可到了新的班级,小翠却发现自己和那个男生却坐在了前后桌。
这个男生照例还是很调皮,上课也不认真听讲,写字又很丑,经常被老师点名。可考试的时候成绩却总是很好。时间长了,小翠也和他说几句话,有时也开几句玩笑,前后桌的友谊也慢慢建立起来了。小翠语文好,作文写得也好,也爱读课外书,小小年纪也知道了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也开始相信缘分的东西。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可数理,英语什么的可把小翠难坏了,成绩偏科的这么严重,好多次都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有时小翠很不平,她总在想,为什么后面的男生也不认真学习,可功课却总是这么好呢?就这样小翠开始好奇那个男生的一举一动。再后来小翠升上初三,全校又是打乱重排班级,可小翠却还是和那个男生分到了一班,小翠当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词,缘分。
这次她和那个男生并没有坐的很近,他们隔了很远。这一隔开,小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有时在路上碰到,小翠会不由的心跳加速,脸火辣辣的,后来渐渐的没有了交集,小翠会不由自主的,偷偷看向男生的座位。再到后来小翠发现那男生竟认真起来了,再不打闹,上课也开始认真听老师讲课,下课也会去向老师请教不懂的地方。就这样,小翠和人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一直到人家考上高中,小翠退学,大家再也没见过。
现在想来或许是感情不够深,否则小翠怎么没有奋发一下,把成绩追上来呢。开始小翠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一次小翠坐在父亲的摩托车上看到路上有个男生,穿了一件迷彩的衣服很眼熟,于是小翠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扭着脖子多看了一眼。之后小翠记起来,她暗恋的那个男生也穿过一件那样的迷彩服。再后来小翠开始做梦,总是梦到那个男生,这一梦就是五年。有时小翠也会旁敲侧击的问一下相好的伙伴什么是初恋,别的女孩都会告诉小翠说:“第一个和你谈恋爱的男生就是你的初恋呀!”小翠听完总会皱着眉头想一下,最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初恋,后来小翠决定把自己第一个喜欢的男生当做初恋,就这样小翠暗恋的男生名正言顺的成为了自己的初恋。
小翠长到了十八岁,看着昔日的伙伴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结婚的结婚,小翠却只羡慕那些上了学的。小翠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如果当时再勤奋一点,也许现在自己也快考大学了,也就没有什么相亲结婚的破事儿了。小翠越想越悔最后还忍不住哭出来了。
不管怎么样小翠终究是相亲了,男的是邻村的,叫什么,小翠早忘了,只记得那个男孩好像比自己小一岁,见了自己脸都红了,比女孩还害羞,小翠都有点想笑。最后小翠没有答应,理由是男孩太小了,其实就算男孩不小,小翠也不会答应,因为她从心底里就很排斥别人给自己介绍对象。可一个不成还有一个,没过几天小翠又要回家相亲,当然媒人还是自己村子里的婶子大娘,介绍的也依旧是邻村的“青年才俊”。有时小翠真的很想对那些相亲的男孩大声吼一句:“你们都回去吧,我是看不上你们的,我喜欢的人要聪明,有才华,有内涵,你们根本就不是。”可小翠不敢,她甚至不敢和自己的亲生父母说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父母一定会很不屑的对她说:“你拿什么配那样的人呢?”这一句话就难住了小翠,是呀,自己不聪明,没才华,没文化,拿什么配这样的人呢!
小翠一直很苦恼,按说每个女孩子心里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理想型,博学多才,温柔善良的,可为什么别的女孩就可以甘心找一个,和自己理想不符的男人结婚,而自己却不行呢?是不是自己把现实和理想混淆了,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想的人,也没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都是作者写来骗人的。
这些搞不清楚的事小翠都不想了,相亲就相亲,结婚就结婚,有时小翠也想认命算了,反正父母总这样告诉自己。可每每看到书里写的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小翠又动摇了,有时小翠就想“我以后再也不看有爱情的书了”可最后才发现,哪本书里没有爱情呢?哪个时代不歌颂爱情呢?可既然这样的传唱爱情,就证明爱情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自己没有资格去等待爱情呢?小翠总会想要问一下。后来小翠明白了,爱情好像是一件奢侈品,有能力享受的人太少了。
在不厌其烦的相亲中小翠的父母先着急了,有一天吃着饭父亲好像踌躇了很久,终于张口说:“小翠,你见的对象也不少了,怎么就没有相中的,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看着父亲一脸的烦闷,小翠有点于心不忍,她有好多话不敢说,敷衍又能到几时呢?其实小翠早就明白,自己再怎么抗拒,可终究要找一个订下来,至于是那个,只要不是太差劲,父母就不会介意。看着小翠沉默,父亲接着说:“小翠,你知不知道自己赶上了好时候,现在周边的村子男孩都太多了,女孩少,说媳妇都太难了,要是在几年前,那丫头多的时候,还有咱们这样挑的?”小翠低着头,听着父亲的话,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出色,也许像父亲说的那样,在早几年或许都不好找婆家,可小翠却恨不得生在早几年,那样就不用找婆家了,起码有了很好的理由,也不会让父母这么为难。
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该过怎样的人生就只好接受,小翠默默的对自己说。于是下一个相亲对象小翠松口了,“可以”这两个字说出来,小翠的眼睛里含满了泪,可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在开心的笑,不时有人走过来对小翠亲切的说:“行,这个挺好的!”那明明是恭喜的话,小翠听了却无比心酸。就这样小翠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再也没有人打电话让她回去相亲,因为小翠的父母可以理直气壮的在亲戚朋友面前说“我家小翠呀,有对象了!”
不同的只是每天下班回宿舍,总会有个男人的电话打来,小翠接起来后,她总会记不清电话那头的人长得样子。
小翠和名义上的男朋友交往着,她心里却在抗拒着,电话总是有意无意的关机,有时没人给她打电话,小翠会觉得这一整天都过得很轻松;有时电话接通了,听着电话那头侃侃而谈,小翠总会昏昏欲睡;有时电话接通,突然那人告诉小翠自己有事不能和她聊天了,小翠会很惋惜的挂断电话,脸上却露出笑容,心情顿时晴朗。当然这些的后果是两人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十天半月也不曾通过一个电话。
后来小翠算了算日子,两人也交往了将近一年了,见得面却只有几次,那次又是半个多月没有通过电话了,小翠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小翠列举了人家的好多条”罪状“并一一呈秉了父母亲,他们听完十分气愤的说:“给媒人打电话”说着转身对小翠说:“一会这些话你自己都和媒人说一遍,咱们可占了理了。”小翠坚定的点了点头,心底里却浮起一丝庆幸。
如小翠预期的,他们分手了,小翠现在还记得那个男生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是说真的吗?你可要考虑清楚!”小翠心里好笑,语气里却没有带一丝感情的说:“早考虑清楚了。”说完挂断了手里的电话,现在想来才明白,大家的心情好像是一样的吧!
就这样又回到了相亲的日子,小翠也不在是一年前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她看了更多的书,见了更多的人,听了更多的故事,最能让小翠感兴趣的,是外地的那些女孩子给她讲的她们家乡的见闻,遥远的土地,稀奇的风俗,优美的景色,引人入胜的传说,小翠总能听好久,有时问的人家都烦了才罢休。小翠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出去看看,离开父母,离开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去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将自己家乡的故事也告诉别人听,也在另一片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可最终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电话里是母亲语重心长的劝告:“你也不小了,都十九了,虚岁都二十了,咱们村你这么大的都有结婚的,你还没对象怎么行呢!再大就不好找了。”小翠听着母亲的话,心里装了满满的愤慨,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不找对象,不结婚碍着谁了,为什么要逼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可她终于忍住了。未来太远了,她没有准备,也没有想过,她不敢冒险,上一秒的激情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陌生的旅程,未知的人生,全新的挑战只好留待下一次的心潮涌动。
小翠在回忆中回过神来,父亲正和几个村里的叔叔锯门前的那棵槐树,电锯的声音嗡嗡的吵得人头疼,小翠看着出了会子神,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棵刚才还粗粗壮壮的,活生生的槐树,咣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扬起的灰尘迷的人眼睛睁不开,小翠坐在自家的土炕上,好像也感受到了灰尘的威力,眼睛里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