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相思盅(上)
“他本该就是现在这样,受万人朝拜,享万人仰慕,做他世人敬仰的武林盟主。”许博远仰头喝尽杯中酒,眼里流露出苦涩,“那段日子,也不过是梦一场而已。”
一
“您听说了吗,嘉世内乱,掌门被自家人围杀,险些死在枫叶台上。”
“可不是么,据说那叶秋狼狈之际放出虎兽一叶之秋,趁乱逃走了,连却邪都没来得及带走。”
客栈里与小二交谈的客人端起酒盏,似是可惜地叹声气:“真是可惜啊,前几年叶秋还是风光无比的武林盟主,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听说啊,这叶秋好像拿走了嘉世的一样东西,”店小二说到这放轻了声音,像是担心被谁听到似的。
“是吗,”客人往嘴里丢了几粒豆子,“拿走了什么?”
“那哪知道,”店小二一耸肩,“这些个扬名的门派从来不都是“家丑不外传”的嘛。”
客人听了有些讪讪地喝了口酒,外头又来了新客,店小二一扬身上的桌布,连忙笑脸迎上去:“客官您里面请,是住店还是吃饭啊?“
许博远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背着一筐刚采好的药材,琢磨着自个私房里的药丸还差些什么。
踩着夕阳的余晖,路过一片竹林,林子那头似乎有水流,夜来了泛起了雾,许博远皱皱鼻子,似乎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金丹里的蓝桥春雪不安地颤抖起来,许博远沉下心安抚它,手悄悄地摸上腰间的剑,一边小心翼翼地迈步靠近。
不知是什么原因,蓝桥春雪竟自己从金丹里化形跑了出来,平地上凭空出现一只白狐,一口咬住许博远的衣襟,爪子陷进泥土里抓紧,说什么也不让他过去。
“别闹,”许博远回过身来,摸了把白狐的脑袋,“我就看看,不靠近。”
说完将衣襟从白狐口中扯出来,不顾身后那狐的其他动作,拨开挡在面前的竹子往里看去。
这竹子看似多,其实也就一排,密密麻麻地交错,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的确是个好的藏身之地。竹子围着一个小潭,虽说被竹子围住却不是死水,往左约摸二十米的地方有一条小道,水大概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正对着许博远的地方有一块大石,他站的位置视野有限,看不到石头后面躲了什么,只是潭水略微发红,许博远心想莫不是遇上了伤者,刚想上前,身后的白狐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身前,对着那块石头发出嘶嘶低吼。
一只狼爪从石头后面伸了出来,随后爪子的主人跳上石头,许博远才看清它的全貌——那是一只白狼,体型比一般的狼大上一倍,敦厚的腰背和锋利的爪子让人不免忌惮它的力量,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只兽,那眼神却十分犀利,被它剜上一眼让人生生打几个寒颤。
许博远看着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步子顿了顿,野生的白狼早灭绝了,能驯化白狼的人如今荣耀大陆上几乎寥寥无几,更何况驯化白狼可没那么简单,需在狼崽子还没睁眼睛时就将它从狼窝里抓出来,以血喂食,待狼崽熟悉了味道,便要与之争食,打赢了得到对方的诚服,才算是真正驯化。而能将白狼养到这么大的,不仅主人厉害,这白狼估计也算是成精之物了。
果不其然,那坐在石上的白狼盯着许博远和龇牙咧嘴白狐看了一会,发现许博远身后背着背篓,眼珠子往石下一瞥,低下头看着许博远忽然开口道:“凡人,你是医师?”
虽说许博远方才一瞬间猜了七七八八,但猝不及防从动物口中听到人话,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只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白狼一跃身从石上下来,狐狸跳到许博远面前挡住它的去路,许博远一惊,心想这成精狼不会和会医术的人过不去吧,右手握住的剑出鞘半尺,警惕地看着白狼的动作。
谁知白狼只是上前两步就转身拐进石头后面,咬着一人的衣领将那人拖了出来,随即它低头拱了拱地上躺着的人,朝许博远扬了扬下巴:“你来,看看他还能活吗。”
许博远大惊,立即大步迈了过去,那人像是死尸一般被拖出来,身上的衣服像是被血水泡过一般,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也不知道经过了怎么样的一场打斗。
许博远卸下背篓,从底部翻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了那人身上的衣服,暴露出皮开肉绽的身体。许博远一怔,一眼就看见了那人身上的几枚魂钉,比起这处伤,其他那些皮开肉绽仿佛根本不足挂齿。
这魂钉是嘉世的得意之作,用作门派刑罚,一般七根为一套,全部钉入胸口上相应的穴位便可让受刑者在七日之内经脉尽断,内力横冲直撞,最终爆体而亡。
所幸这人身上只有三根,虽不至死,但功力相比以前肯定是大大折损不少。
许博远从背篓里翻找出白日里挖到的几枚草药,捡了块石头草草剁碎,将草药敷在那人的伤口上暂时止住血,随意处理了别的伤口,用匕首在外衫的衣摆上割了个小口,两手揪住边缘,一把撕下一块布来,割成几条,又用布条将底下那人的伤口全数包扎起来,奈何伤口实在太多,活生生将人裹成了木乃伊。
做完这些,他伸出两指贴上那人侧劲,探出些心脉才放心下来,转头对着立坐在一旁地白狼道:“外伤差不多了,那三根…,我学术有限,实在不敢擅自取出。”
白狼舔了舔爪子走过来,头抵着许博远的手拱了拱,许博远似是明白了一般摊开手掌,白狼吐出一枚磨秃的指甲在他手心:“药钱。”
许博远自然知道白狼指甲是不可多得的药材,又惊又喜之下倏地瞥见那狼爪子上沾染的血迹,之前以为是身下那人身上染的,握着手里这枚指甲许博远才反应过来,主人都伤成这样,灵宠又会好到哪里去?
许博远心肠软,平日里因为副业学医免不得和一些受伤的动物打交道,看到白狼因为不停逃亡而快磨成烂肉的软垫,心窝子泛起一股心疼,身体先于大脑地握住白狼的爪子,从刚才剩余的草药里挑了一些敷上去。
那狼活得成精了,对于许博远的行为却是一怔,呆愣愣地望着许博远将它的爪子上药包扎。许博远看着它没有眉毛却仿佛皱起了眉头一般,白狼盯着自己快裹成球一样的爪子一阵无奈:“蠢货,这样怎么跑。”
听它虽然是责骂,声气却比刚才软了几分,许博远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生怕这位“神仙”一个不耐烦便用爪子招呼人。不过对于自己的包扎技术许博远显然有些惭愧,当即脑经一转,道:“山上有间我搭小屋,这山虽说有草药可采,但你也看见了,灵气不足,长出来的草药也没其他山的好,没什么人乐意上来。”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让他们在那暂住,白狼倒也看得清时局,目前这样的情况,就算逃也不一定都逃得了多远。它低头准备叼起地上那人的衣服,结果衣服被许博远剪烂了,但它牙齿尖利,总不能直接叼他的皮肉,围着那人十分为难地转了两圈,像是在找下口位置一样。
许博远站起身来,将那人卡住腋下拖了起来,白狼俯下身子,许博远顺着力将那人扔到白狼背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问:“还没问…”他顿了顿,选了一个比较慎重的称呼,:“您…尊姓大名?”
白狼扭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君莫笑。”
许博远默念了几遍这三个字,觉得十分熟悉,还没想起是从哪里听过便听到那狼的声音:“小子你也上来,扶着点背上这个。”
从山腰爬回山顶,若是按人的脚程只需两刻钟,以灵宠的脚程,许博远没试过,蓝桥还小,托不起许博远的重量,看到白狼不费力气托起两人,还能疾速奔跑时,它心里既羡慕又有些委屈。
要是自己也能这么强大就好了。
然而它才刚刚两岁,虽说修出了心智,这人话却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从这便能看出,它与君莫笑之间的修为差距不只是一点半点。
约摸一刻钟左右,他们又重回到许博远搭建的小木屋里,君莫笑将叶修放在门口,因身形太大不能进去,只好卧在门外等着。
蓝桥看着它疲于奔波,跑到屋子后面打了几个野果,示好似的小心翼翼将果子推到它面前。君莫笑抬了抬眼皮,它实在太累了,但这小狐狸似乎故意不让它休息似的,君莫笑看着它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想着许博远正帮自己照顾人,于是侧头咬了口果子。
又酸又甜,这会到了秋末,果子是最成熟的时候,君莫笑伸出舌头添了一圈嘴,又觉得这动作似乎有点蠢,只好默不作声地把舔到一半舌头缩回来,低头又吃掉一个果子。
看它似乎没之前那么气势凶人了,蓝桥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刚修成心智的狐狸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君莫笑这么厉害的灵宠对于它来说就是个崇拜的对象,能交上朋友,说出去在灵宠圈子里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许博远清洗完那人身上的血垢,翻出几件放在这里的备用衣服给床上那人穿上,出来倒水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大一小的两只灵宠正头对着头啃果子。
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被银白的月光一洒,那两只本身就亮得耀眼的白毛团此刻更是刺人眼睛,许博远抬手遮了遮,心想今晚估计是回不去了。
草草地洗了把脸,许博远找来一些干草在床边打地铺,临睡前他招呼蓝桥进金丹修养,看它磨磨蹭蹭就是不过来,似乎舍不得那君莫笑,许博远讪笑一声,挥挥手随它去了。
这会两只灵宠守在门口也没什么安全隐患,更何况其中还有一只修为算得上自己前辈的家伙,许博远拢了拢衣襟在干草上坐下,侧头便能看见受伤的那人。
方才给那人换衣服时,瞥见了他背上的一枚枫叶烙印,那是嘉世给最憎恶的阶下囚打的记号,一般是印在胸前,这枚却在身后,并且印得歪歪扭扭,不难猜出应该是被偷袭的。许博远仰面躺下,望着草屋的屋顶一阵胡思乱想,没怎么听说嘉世那边的动静,既然这人看起来修为不低,功夫不凡,嘉世肯定捧着都来不及,更何况枫叶印早就被嘉世掌门人叶秋从刑罚里除去,谁这么大胆,公然挑衅叶秋?
许博远想不出个所以然,再加上累了一天,脑袋昏昏沉沉地便睡了过去。
殊不知,他在这山中的一天一夜,山下早已天翻地覆。
二
许博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呆,才将自己从刚睁眼的迷糊中清醒过来,旁边的矮床上空无一人,他猛地坐起来,匆匆忙忙地披上放在一边的外衫往外面走。
“狐狸你这样不对,崽子你来。”
门口坐着一个男人,怀中抱着一捧果子,说这话时正将果子往院子里的那两只灵宠头上丢,似乎感应到许博远的靠近,那人向后丢了一个果子,悠悠然开口道:“起来了?”
许博远稳当接住,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他擦了擦果皮,咔擦一口咬掉果子,走到那人身边道:“你伤才刚止完血,这果子有活血的作用,你最好别吃…”
刚说完就看到那人手里的半个果子,只好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先给你换药吧。”
许博远的衣服还没穿好,说完这话就转身进了屋,等再次转过身来,衣服已经穿戴整齐,连床边的干草也被他收拾好了。
受伤那人将手里的果子三两下啃干净,拖着步子懒洋洋地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一只腿盘着放在床上,看着许博远忙上忙下慢悠悠地道:“这是哪儿?”
“蓝溪…城里的一座后山。”
“哪座城?”
“蓝雨。”
“城主可是喻文州?”
许博远将匕首和草药一类的东西放在床边,拖来小凳在那人面前坐下:“我们城主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那人摸了摸下巴并不答话。
等许博远将那人身上的伤细致地重新处理了一边,那人才重新开口道:“小兄弟你是蓝溪阁的人?”
许博远心惊,不知自己哪里漏了陷,更不知这人心里的想法,手悄悄摸上放在一边的匕首。
那人却像是看穿了许博远,他将放在地上那条腿也盘了上来,往后挪了几次靠在床上:“别激动别激动,刀剑不长眼。你肯定在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一来呢,问题在这屋子,平常人家砍柴是不会往山顶走,更别说在这里搭房子;二来呢,这山虽然灵气不如其他,但土地肥沃长出来的草药种类比其他的也多,是医师采药的好地方,不过嘛”
他话音一转,看了眼身上被包扎的地方,“如果你是医师,那你的患者肯定没有女子。”
许博远有些汗颜,自己的包扎技术自己清楚,但被如此嫌弃还是让人有些挂不住脸。见那人似乎还有话说,许博远也不再遮掩,将匕首实在在地握在手里,道:“那又怎样,凭这两点就断定我是蓝溪阁的人,阁下未免也太草率了。”
听闻此言,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有些可惜地道:“的确是,小兄弟太机灵了,诈不出来啊。”
许博远刚想一笑,那人倏地又说:“不过你门外那只狐狸暴露了你啊。“
许博远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
“白狐,而且是刚满两岁将将修出心智的白狐。世人都说狐狸妖媚,蛊惑人心,尤其那白狐被称作狐王,媚术更是高超;只是他们不知,历代狐王都是雄性狐狸。你这只狐自小跟着你,没见过什么同族之争更不懂人心险恶,狐王留下的生存技巧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我看它喜欢和君莫笑呆在一块,便与它聊了一会。”
话点到为止,许博远再不明白是不可能的,他看了眼门口的狐狸,有些认命地笑了笑:“好吧,你想怎样。”
那人耸耸肩:“没想怎么样。”
这回许博远有些懵:“啊?”
“啊什么啊,”那人笑了起来,”蓝雨心法你才修到第四重吧。”
许博远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转到心法,前面说了那么一大堆让他胆战心惊了半天,心里都算好了脱身的路线,结果这人只是一句“没想怎么样”就没了下文。
那人见他不答,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说呢,这小狐狸啥都往外讲,敢情主人和灵宠还没达成精神联系呢。”
他说的话许博远立即就明白了,蓝溪阁主修剑术,副修阵法,是几大门派里比较特殊的一家,只因他们的掌门有两位,一位剑术了得,名为黄少天,一位阵法了得,名为喻文州。心法是两人合力写成,便于蓝溪阁弟子修炼,一共六重,一重修气,二重修心,三重舒经脉,四重御灵宠,五重可与世间万物达成精神联系,等到了六重便可人剑合一,阵如其心。
许博远虽有天赋,在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更是蓝溪阁里少有的御灵者,可这心法到了第四重却怎么也升不上去。
那人见许博远若有所思的样子,敲了敲墙拉回许博远的思绪:“还没问,小兄弟姓甚名谁。”
许博远将匕首放下,从刚才的话里已经明白,面前这人许是哪家的大前辈,自己这点小伎俩完全入不了眼。听到那人的问话,他直起背恭恭敬敬地回答:“许博远,刚才是晚辈无理,还请前辈不要在意。”
那人摆摆手,道:“别喊什么前辈,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叫我叶修就好。”说完他从床上爬下来,又道,“我听那小狐狸叫你蓝河?”
许博远立刻站起身来,道:“是,平日里几位师兄取的外号。”
叶修拍了拍许博远肩膀,道:“成,以后就叫你小蓝了。想不想知道心法第五重怎么练?”
到了院子中央,叶修朝许博远伸手:“你的剑呢。”
许博远还在叶修提到要教他心法时惊喜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剑干嘛。”
叶修白了他两眼:“没剑怎么练。”
许博远连忙回屋拿了剑递过去。
叶修拔剑出鞘,问:“这剑有名字吗。”
许博远答:“无名。”
“可惜了,”叶修啧啧道,“是把好剑啊。”
许博远在心里无语一阵,心说我是说那剑名字叫无名,但看在叶修要教他的份上实在不好打脸。
叶修随意挽了个剑花,对许博远点头道:“我虽然武器不是剑,但这蓝雨心法当初你家两位掌门也找我谈过一二,第五重虽说没特地标出,然想而要真正领悟,却是需要用剑相辅助。”
他看了看手中的剑,“我只舞一次。”
说完,抛下剑鞘,叶修脚尖一点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气从身来,力往剑去。”
许博远看着他耍了一套剑法,似是陌生,却又些许熟悉。
“山川万物,与我同心。”
脚下不知怎样扭了几个飘忽的步子,许博远只觉得他行动诡异,竟有些捕捉不清他的身影;只是片刻,叶修落在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上,许博远忽然发现周遭的树木花草都像是有了呼吸一般,一吐一吸在耳中尤为明显,许博远望着树上那人,只觉头皮一炸,心中对这人的敬畏又高了几分。
“小蓝。”叶修不知何时将手中剑入了鞘,朝许博远大喊一声丢了过来。
许博远连忙接住,再看树上却没找到人。
“他去找吃的了。”白狼走到许博远身边,望着叶修消失的方向。
许博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剑,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手中的温度,他心里有些激动,口中喃喃道:“叶修…”
叶修回来的时候天已黑,院子里没点灯,只有白狼独自卧在门口。他将肩上的野生鹿往白狼面前一抛,似乎扯到了肩上的伤,倒吸一口冷气地哎哟一声。
君莫笑白了他一眼,爪子拨了拨面前的死鹿,“人早走了,别装了。”
“啧,”叶修揉揉肩膀,“不早说,快烤上,累死哥了。”
君莫笑看着叶修大喇喇地坐在门口的木凳上,丝毫自己动手的想法都没有,只好叹了口气,抖了抖身子,竟是化形为人了。
若是许博远在场,铁定会惊讶得张大嘴,这灵宠化人的功夫如今世上只有最先开辟灵宠修炼的两人会,一人是那霸图的掌门韩文清,此人修的是拳法,身边有一头脾气暴躁的狮子,一人便是嘉世的掌门的叶秋,身边一头心性高傲的老虎。两人是世交却又是宿敌,见面总是免不得先打一番再一同商讨事物。
此刻大喇喇地坐在门边,指使君莫笑剥皮的人,不是叶秋还会是谁?
院子里生起火,君莫笑翻烤着鹿肉,叶修叼着根稻草,坐在一边。
两人沉默了一会,叶修望着旁边认真烤肉的青年的侧脸,有些遗憾地说:“抱歉。一叶没能带出来。”
君莫笑顿了片刻,脸上的悲痛飞快地消逝,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一般,他长得清秀,却因为性格孤僻而显得冰冷起来,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是它的命,不怪你。”
叶修从鹿腿上撕下一片肉放在嘴里嚼,还没熟透,里面带着血腥味,“你放心,嘉世也不敢对它如何,嘉世…”
说到嘉世,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人看不惯他这掌门,他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躲在后面的人也看不顺眼他。
啧,陶轩…呵呵。
叶修摇摇头笑了起来,架子上的肉很快冒了油,香味四溢,叶修徒手抓这小东西废了不少劲,此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待君莫笑说可以了,便毫无形象地撕下鹿腿啃起来。
三
且说叶修离开后,许博远便接到了蓝溪阁所有弟子紧急集合的消息,没能交代些什么就急急忙忙赶下山,往蓝溪阁跑去。
叶修给他舞的那套剑法他还没来得及重复一遍,只好在赶路中匆匆在脑子里过两遍以免忘记。
“蓝河!”走廊里一位着蓝溪阁统一的校服的男子叫住许博远。
许博远向他快步走过去,瞧他神色紧张,有些疑惑地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笔言飞扯了扯他的袖子,躲进走廊的柱子后面,环顾了四周,悄声说道:“嘉世来人了,为首的是那个刘皓。”
许博远吃惊,两只眼睛瞪着笔言飞,“嘉世来蓝溪阁干嘛。”
笔言飞道:“说是抓叶秋的,现在正在大厅里,一会要搜查大家的屋子。”
许博远皱眉,显然对嘉世的做法感到厌烦,身后又三三两两的来了其他弟子,他只好收了声不再说话,拉着笔言飞快步赶到大厅去。
“喻掌门,”刘皓坐在席上喝了口茶,“差不多是可以开始了吧。”
喻文州性情温和,素来以笑对人,刘皓选蓝溪阁来开刀也不是全无考虑,他断定了喻文州不会和他撕破脸面,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拿着鸡毛当令剑,直接闯进蓝溪阁来。
果不其然,喻文州仍然挂着笑脸,轻声道:“搜可以,但刘副掌门这幅做派,是想那我蓝溪阁杀鸡儆猴吗?”
刘皓听了,面色一顿,早有准备似的,道:“哪里的话,嘉世与蓝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番前来不也是为武林除害,将罪人叶秋捉拿,还荣耀大陆一片安宁嘛。”
他这话一出,喻文州还没开口说什么,旁边坐着的一位青年倒是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案几站起来:“放屁!叶秋是什么人轮得到你评论,不明不白就扣上罪人的称号,我看不想让武林安生的是你们才对!假惺惺地做什么派,找人破我蓝溪阁大门的时候没见着你们礼貌,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把门赔了!”
等他说完了,喻文州才放下手中的杯子,佯装发怒地喊一声:“好了,少天。”
转而对那边被骂得尴尬的刘皓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少天向来口不遮拦,多包涵。”
连个“请”字都没有,可见喻文州也只是客气一下。
刘皓表面不在意地摆手笑笑,心里却狠得牙痒痒,藏进袖子的另一只手掐着手心,生生将指甲卡进了肉里。
打了会太极,外面有人来报,说蓝溪阁弟子已全部回到大厅候着。
喻文州放下手中的杯子,从一旁拿起纸扇往手心里敲了两下,道:“走吧。”
黄少天跟在喻文州身后,路过刘皓的时候龇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他不爽这人已经很久,以往碍着叶秋的面子不好发作,这回这人羊入虎口地到了他的地盘,不好好收拾一下心里就是不舒服。
好在他虽然讨厌刘皓,但也知道分寸,骂几句过过嘴瘾就得了,要是真打起来,对两家都是不好的影响。
三人到了集会的大厅,方才还小声讨论的众人倏地安静下来,均是盯着前方站着的两位掌门,也有的对两人身旁站着的刘皓好奇,不时地打量,却不敢出生讨论。
“这位是嘉世的刘副掌门,”喻文州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的所有人都能听清,“刘副掌门说不小心让嘉世的罪人逃了出来,为表我蓝溪阁清白,一会将会派人搜查所有弟子的房间,包括我与少天的;另外,从今天起,任何人出入均要佩剑,不许出城,你们可明白?”
众人应声:“明白!”
“好,散了吧。”喻文州转过身来朝刘皓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便。”
嘉世的人没搜出个所以然,刘皓又打着太极和喻文州周旋了几句,这群不速之客才驾马离开,似乎赶着去下一座城。
许博远仰面躺在床上,有些想不明白今天空气里的火药味,他喊了声同房间的笔言飞,将心中不解问了出来。
“你傻啊,”笔言飞用力敲了一下许博远的脑袋,“昨天你不在城里吗?”
许博远早就习惯了笔言飞的口头禅,白了他一眼揉着脑袋,道:“昨天上山了,太晚了就没回得来,到底怎么回事?”
许博远自己在专研医术,笔言飞他们几个好友都知道,更何况还多亏了许博远会医术才让他们平时的伤比别人好得快一些,听到许博远说上山便知道是去采药了,于是他往许博远床上一坐,将昨日白天发生的嘉世内斗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讲完他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英雄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惜。说完就出门打水洗脚去了。
笔言飞叹气是装样,许博远却是锁紧了眉头,他不免地想到后上住着的那个人,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若叶修其实就是叶秋…
他揉了揉眉心,不管叶修是不是叶秋,今晚他也不能回去找叶修问。刚刚趁着搜查跑去囫囵吃了点东西,这会全都消化完了,许博远摸着自己饿得发瘪的肚子,瘪了瘪嘴出门寻吃的去了。
这一夜算是风平浪静的过去,第二天许博远照样带着狐狸上了山,本想着叶修应该歇息一晚就离开了,却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许期盼。
远远地望了一眼木屋,却没看到人,许博远心里有些失望,失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知道心里一股酸涩涩的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他卸下期盼的表情,连眉梢都挂上了失望,慢吞吞地往屋子走去。
叶修早就一眼看见了许博远,只觉得这个把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的小兄弟十分讨人喜欢,忍不住想多逗逗。他此刻正躺在木屋不远处的树上,看许博远走进了院子,他站起身,脚尖一点,踩着飘忽的步子往许博远飞去。
“谁!”许博远立马警惕起来,周遭环境的气息明显变了,他握上腰间的“无名”,运气感应四周。
“哪里跑!”许博远倏地大喝一声,拔剑往一个方向刺去。
来人身子一扭,竟飞快地转到许博远的身后,许博远只觉腰间一热,那人手搂住他的腰,另手点了他手上的穴位,手腕一麻,剑脱离手掉在地上。
许博远心凉起来,心想这下死了,来人的修为比他高出不知多少,方才的交手许博远连那人的衣襟都没捕捉到,转眼就被人扼住命脉,不死这武功也留不住了。
就当许博远天人交战,内心苍凉的时候,身后那人却将许博远的手反折到背后,搂腰的手伸到前方拦住腹部,竟是将许博远锁进了怀里。
就听这人低声笑起来,道:“站住,劫色。”
听到这声音,许博远就知道是谁了,方才心中的悲凉稍纵即逝,转而反应过来是被叶修调笑了,脸上包不住羞耻之心,耳朵蓦地红了起来,他挣扎了两下从叶修怀里出来,即使知道这人是前辈也按捺不住想要出言不逊的心,咬着牙道:“叶修。"
“诶,在呢。”叶修看他气得冒烟,心里直乐,但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好清咳两声,压住自己向上扬的嘴角,顾左右而言他:”小蓝啊,你昨晚练功了吗。”
许博远愣住,昨晚因为被嘉世的人一搅合,他一心只想着去吃饭,却忘了要复习心法。
叶修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许博远该是忘了,他啧啧两声,道:“想不到啊,蓝溪阁的弟子居然这么怠惰,喻文州是怎么教的。”
“不许你对掌门出言不逊!”许博远扬声大喊,喊完才觉得有些不礼貌,面前这位很大可能也是个掌门,他又想起昨晚的猜测,悄悄看了眼叶修,刚好对上对方看着他的视线,只好硬着头皮笑了笑说,”昨晚嘉世的人跑来蓝溪阁搜查,说是要抓叶秋,也是有趣,嘉世和蓝雨隔了几千里路,叶前辈没事跑来蓝雨做什么。”
说到最后他完全是觎着叶修的神色,慢吞吞地吐着字:“嘉世又干嘛要抓自家掌门…”
还没等他说完,叶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起初听到嘉世的人追到蓝溪阁的确有些意外,后来这小青年越说越没有底气,想必是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会正在试探他。
许博远拿不准这位嘉世掌门的心思,叶秋向来是深居嘉世,大小事从不出门,一年一度的武林争霸赛也从来都是没有围观者,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盟主是个厉害人,却没人说得出盟主长着怎么样一张脸。
也不怪许博远没能认出叶修来。
叶修转身往门口的小凳上一坐,双腿大喇喇地伸直,捡旁边放着的果子往衣服上擦了擦,咔擦咬一口,道:“没错,我就是叶秋。”
许博远有些紧张,叶秋的功夫是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而又因为民间的说书人常把这人说得凶恶又无情,许博远他们对叶秋除了敬仰,更多的是惧怕。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想怎样。”
叶修三两下啃完果子,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往衣服上揩干手道:“没想怎么样。”
许博远依旧“啊”了一声,显然还没从脑补的情节里出来。
叶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说,蓝溪阁教的都是什么东西,除了“啊”还能说点别的吗”顿了一会他揉揉肚子说道,“刚才没想怎样,现在想了,要么你去给我打几只兔子来,要么你现在给我脱光了站着。”
许博远没想明白打兔子和脱衣服之间有什么联系,叶修看他还愣着,往他屁股上轻踢一脚,“愣着干啥,肚子饿了,不然你就脱了,都说秀色可餐,要不让我实践一下是不是真的能填饱肚子。”
许博远倏地反应过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红着一张脸落荒而逃。
四
柴火噼啪作响,兔肉烤出了油,也不知许博远往上面撒了些什么,顿时香味四溢。
叶修搓了搓手,探过去想撕几片肉,奈何意图太明显,中途就被打了下来。
许博远瞪了一眼传说中的叶秋盟主:“熟了再吃。”
他算是想明白了,和叶修这种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人,你是再怎么严肃,再怎么敬畏,他也能瞬间把你气得暴跳如雷,被叶修调笑过几次后,许博远就不再绷着脸,放松下来像以往一样和叶修相处。
“诶小狐狸怎么了。”叶修惊讶的喊了一声。
许博远爱狐心切,听到这句立马就扭了头望过去。身后空空如也,许博远这才想起蓝桥还在自己金丹里休息,立觉上当,转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叶修叼着片肉大呼烫口。他没好气又往烤架上撒了点佐料,口中念念有词:“吃吃吃,烫死你算了。”
两人你争我抢地吃完兔肉,叶修靠在墙边看许博远收拾残渣,突然开口问:“小蓝啊,昨晚来搜查的是刘皓吧。”
许博远将骨头丢掉,把炭块收起来,又从一旁拿出一只烤好的全兔东张西望,啧啧道:“是啊,你是没看见,那嘚瑟样子。”
叶修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还没等许博远开口,他便恢复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许博远东张西望,有些疑惑地问:“你找什么?”
“君莫笑啊,”许博远扬了扬手中的兔肉,”它是狼应该喜欢吃肉吧,你放它出来没?”
叶修轻笑一声,装作难过地道:“宠物的日子都过得比我好,还有人惦记着。”
顿一会他朝院子里喊了几声:“偷听够没,快,你嫂子给你烤肉了,还不快谢谢哥。”
许博远听到他的话有些气恼,立马开口反驳:“你乱说什么!我烤的肉凭什么谢你啊!”
君莫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叶修调戏许博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
争吵在许博远的一句“我呸”里结束,他端着兔肉放到君莫笑面前,君莫笑抬头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叶修,决定暂时臣服于淫威之下,闷闷地开口道:”谢谢——嫂子。”
许博远不好和灵宠争辩,只好回过头瞪了一脸纯良的叶修一大眼。
吃完早饭是许博远雷打不动的修炼时间,一早就吃烤肉这么油腻的东西,胃有些不适,他舀了山泉灌下,洗去口腔里的味道,拿起“无名”回到院子。
许博远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忆着叶修昨天的一招一式,手上情不自禁地动起来,脚下一晃,踩出几个步子,神似昨日叶修走出的那套,却又少了些什么。
叶修坐在矮凳上,双脚搭在君莫笑背上,靠着墙看许博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胸口上的三根魂钉虽然锁住了他一半的功力,但余下的五成对付嘉世的那些喽啰也绰绰有余了。当初他只想安心呆在嘉世里逗猫逗狗,可奈何他不找麻烦,麻烦总是会变着法子的找他。刘皓想谋权篡位,陶轩忌惮他的力量,将他软禁起来。
他们都巴不得叶修早点去死。
想到这里,叶修伸手摸了摸胸口那三根钉子,平滑的金属被体温捂得滚烫,仿佛它本来就是与肉一体的一般。叶修深知这个东西的厉害,虽说他是制造者,然而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嘉世魂钉,本就是为了夺命而生。
许博远收剑入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过头来便看到叶修按着胸口,还以为他旧伤复发,急忙跑过来。
“你没事吧!叶修?叶修!”许博远慌乱地喊了几声。
嘉世的魂钉带毒,毒发时间却不固定,随时都有可能。一旦毒发,全身则像被蚂蚁啃噬一般,浑身刺疼,那疼中却还带着痒,让人不住地想要屈指抓挠,严重者很可能亲手将自己挖穿。
许博远看到他将自己蜷缩起来,五指握拳又张开,似乎周身痉挛,痛苦不已。许博远心焦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将人一把搂紧怀里,试图安抚叶修。
谁知耳边突然传来笑声,许博远呆愣着松开手,叶修勾着唇一脸戏谑地看着他,“蓝少侠的怀里好温暖。”
许博远的脸唰地红起来,连忙推开叶修站起来,气恼地指着叶修:“你!你!你!你装的!”
叶修挑眉笑笑,装模作样地整理衣摆:“你猜。”
许博远脸皮薄,教养好,被这人捉弄了,除了骂几句无耻竟也说不出其他的语句来。
待他冷静了片刻,叶修依旧是懒洋洋地坐在木凳上,额头上还有些许冷汗,许博远了解过魂钉,知道那东西有多厉害,叶修方才怕是真的犯了疼,为了掩盖才做出那种事情。
这人毕竟当初是高高在上的盟主,就算平日里再怎么插科打诨,属于自身的骄傲恐怕决不允许他在别人面前露出弱势的一面。
想到这里,许博远看向叶修的眼神有些复杂,对这人起初他是仰慕,后来这两天熟识了才知道叶修的面皮厚得不可形容,而现在,许博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叶修仿佛天生就没有距离感。
对前辈的敬仰和对朋友的相处,许博远在这两者一时转换不过来。
“小蓝啊。”
许博远被叶修的呼喊拉回思绪,一张脸茫然着歪了歪头:“怎么了?”
叶修一手捂着脸别别扭扭地开口:“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不好意思。”
许博远额上青筋跳了跳:“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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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我第一次写古风,还有点带感,小祖宗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