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砂女》逃离生活的麦比乌斯圈
当我们相互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大多数人的生活,凡是一经开口,就免不了鄙夷。
单调枯燥是所有人在生活中避而不及的。
日本作家安部公房用选择用一种极端的叙事方式,将人物所处的环境与状态推向悬崖边缘,来直面这一难题。
安部公房的《砂女》,讲述了一个人被物囚禁的故事,主人公在一次独自外出寻找昆虫的过程中,不幸被引诱进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沙穴中,发现了住在这里的唯一人类——砂女。
在这样的困境中,若不能寻找出一个出逃的方法,他毫无自由可言。
并且此后的人生将与沙穴中的陌生寡妇被迫捆绑在一起,靠永无止境的挖沙过活。
这期间,他尝试过无数方法想要获取自由,在历经失败后恐怖而惨痛的教训后,终于接受了自己被囚禁的人生。
他变成了被完全驯化的动物,屈服于麦比乌斯圈的生活,既不反抗,也没有离开,而是甘愿沦为不自由的人。
《砂女》中曾多次提到麦比乌斯圈这个概念。
所谓的麦比乌斯圈,就是一条纸带绞一下,然后将纸带背面的一端,粘在纸带表面的另一端,形成一个环,即一个不分表里的空间。
安部公房引入这个数学的概念,便是探讨关乎自由与不自由的话题,人生就是在这两种状态下打转交替。
作为一部典型的存在主义主题的小说,安部公房以这种风格的叙事方式跻身于世界文学作家。
鲜明的存在主义风格让我不得不想到同样以存在主义著称的加缪。
在《西西弗斯神话》中,加缪用“荒诞”一词来形容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推着巨石上山这种无望无效的劳作,生命就这样被缓慢消耗殆尽。
对自由的解构,往往发生在日复一日的单调劳作中。
安部公房以一种如沙子般绵密的叙事方式,缓慢地讲述着砂女的日常生活。
整日面对黑乎乎的沙壁,熟练而灵活地用铁铲往石油桶里灌沙子是砂女不多的动态描写。
她从一出场就显露出接受的态度,拒绝做出反抗这种生活的姿态,甚至连抱怨声都没有。
砂女的灵魂早就被这种生活的惰力给麻痹了,早衰的精神并不能带给她多大的鼓舞。
只剩下在长此以往形成的肌肉记忆,在牵扯着生活的继续。
主人公被驯化的过程实则也是砂女的倒影,起初强烈的逃跑欲望,最后在沙子的包围中神使鬼差地被消解。
人的意识也在被沙子吞噬的瞬间,变得无从探知,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环境的单调是击垮人的第一道防线,砂砾的干燥,密集,无孔不入,不受控的流动都会给人的心理带来潜移默化的侵噬。
我们居住的现代城市,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沙穴呢?
格子间的四壁所栖居的灵魂,是否被整日的劳作而窒息了自身的语言,每个人都处于一种平静的绝望下。
脚下是自愿带上的沉重镣铐锁链,自由的意志变异成一种虚无。
现代社会中,无论是以挖沙为生的砂女还是推石的西西弗斯,都难以逃脱麦比乌斯圈。
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在《狗屎职业论》里提出了“狗屎工作”的概念,即一种完全无意义、不必要且有害的带薪职业。
即使职员本人也无法证明自己工作的存在意义,只是作为职务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必须假装这并非事实。
带有自我欺骗性的工作无疑是当代社畜具备荒诞的来源之一。
上传无数份文件,填写没必要的表格,撰写无用的工作报告……
这种看似轻松闲适的白领工作实质上是一份麦比乌斯圈的粘合剂。
正如安部公房在这本书里所解释的那样,“劳动是人们在没有前途时,得以忍耐逐渐逃走的时间的依靠。”
这样一种对于自我的否定,才是劳动的真正价值。至少,我们能够做到一种自我反思。
平淡生活的死水潭底下是无数挣扎向上的蝼蚁。
在密集沉重的城市压力下,打工人语录的盛行是一种自我欺骗,它将个体钉在劳作中,同时美化戏谑了劳工异化的存在。
每个人身上蕴含的生命之感,唯有在置身的环境中反思自我价值才能被深刻体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