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飞走了
我家的院子很大,最早盖的是土坯房,后边留有三米多的后院。小时候前院后院种了很多的树,而且样数也很多,我记得有一年数过,多达十几种,现在能记下的就是下边这些了。
后院有榆树、香椿、臭椿、核桃树、石榴树。每年春天总能吃上新鲜的香椿芽,芽快老的时候母亲会一次掰下很多,切碎,太阳地里晒干了,等吃的时候开水烫一下,这样就能吃很久。核桃树不大,七八岁的孩子可以爬上去,每年结的果子也不多,还有一部分伸到墙外边了,种在家里的好处就是不用心急,可以耐心的等待它熟到青皮裂开或者自然落下。扭了几扭的石榴树长在墙角不见太阳,好像就没怎么开过艳丽的花,也没吃过它结的果子。墙角有个豁口,饭做好时时常抓着石榴树把头伸出豁口喊叫墙外的家人。我是一直喜欢并羡慕火红的石榴花开在檐下的,但现在蜗居城中鸽笼,不可能再有庭院。
老树飞走了前院的檐下没有我渴望的石榴,替代是西窗台下一棵长相袅娜的梨树,春天开白花,秋天结青梨,父亲爱吃梨,那梨常常是父亲吃一半,闻香赶来的蜜蜂吃一半。再西边就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家了,隔一堵墙长着一棵繁茂的李子树,我因为不喜欢吃梨常想要是这两棵树换一下就好了。
老树飞走了东厢房没有盖起的时候,院子里树是最多的。其中榆树是一大家族,榆树上常有一种叫“天牛”的小动物,会钻很多的榆树末落地上,我不大喜欢。不大喜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榆的谐音是“愚”,小小的心里有一点担心——别让我们家小孩子将来长成“榆木疙瘩”了,这种担心又不敢告诉大人,只能婉转的问母亲为什么院里不栽一些看起来很威武的白杨,母亲回答的是“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杨树)”,这一说使我以后再听到杨树叶哗啦啦响心里都一点恐怖,也就不再提杨树的事了。榆树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春天的时候奶奶会蒸一些清香的榆钱饭;靠房子最近的那棵大的,一到秋天就盘几米高的金黄色玉米串儿在它身上,让院子看起来很充实的样子。那些榆树最终在一个手工艺人手里被泡进热水锅里浸软了,神奇地挒成了无钉无铆带靠背的椅子,包括两把大的太师椅,算是善终了。
老树飞走了和榆树一样多,甚至更多的是泡桐。泡桐长得快树荫大,但落叶的时候很烦人,秋风一起,一茬一茬再也扫不净的样子,而且弄得院子貌似很狼狈荒凉。但村里家家栽泡桐,主要是为儿女结婚时打家具用。我记得哥哥结婚前院子里就晾满了解成一指多厚的桐木板,还有我上中学时的床,用的都是家里的桐木。
另外还有一些树夹杂在榆树和桐树中间。院子东边中间最早是有一棵苹果树的,父亲曾在树下用一把奇怪的胖胖的弯刃小刀杀过鱼,西边靠南有一棵狗桃树(不知学名叫啥),会结鲜红欲滴的果子,能吃,味道一般。有几年邻居家院子里放电影,要买票,邻居自然不会收我们的票,但不好意思白看,就沿那棵树爬墙头上看。下院还有几棵枣树,每年可以收获一些。
西南角没有盖猪圈以前有一小片树,是公鸡母鸡的家,被鸡粪弄的灰土土的,想不起来是啥树了。小时候每到傍晚鸡们就扑楞着翅膀飞到树上,当年长成的半大鸡不敢上树,小孩们就负责撵鸡上树,那情景才真的是“鸡飞狗跳”。写到这里不免想起《诗经》里:“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句子。
大门口是两棵枣树,一棵木头枣便于攀援,树身磨的光滑,一棵小灵枣,枣子脆且甜。还有高大沉默的槐树在门口的坑里一站就是几十年。
后来,还有再后来,土坯房没有了,院子里的土也被水泥替代了,然后这些陪我度过童年的树也陆续没有了。树一辈子不能长脚自己走,我爱这些树,就自作主张想象它们长翅膀飞了吧!院子的变迁何尝不是乡村的变迁,乡村的变迁何尝不是国家的变迁?复杂的感情不能再写,就用省略号吧……
老树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