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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监狱

2018-09-10  本文已影响97人  莫小巧写啊写
湖底监狱

我紧紧跟在长官身后,并努力与她的后背保持恒定的距离,时刻注意不要踏错步子,每一步都合上她的节拍。她腰杆挺拔,目不斜视,我需要注意力一百万分集中。在迷宫似的走廊中行进了十分钟左右,我们在一扇铁门前停下来。

这扇门与其他无数扇铁门并无明显区别,厚重的门面上爬满锈蚀的青黑斑驳,门上无一窗口,一侧的壁灯发出暗黄的光;但这扇门上有鲜明的红色喷漆字样:重犯。

长官拿起胸前的挂牌,在门旁青砖墙壁一个小方盒上刷一下,并示意我也照做。

门向一侧滑开,我们进入其中,又经过了三扇各式的门,她终于引我进入了“疯瞎子”的囚禁之处。他就在那顶天立地的钢铁栅栏的后面,倚靠在墙角里,脏乱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近乎腰间,与资料卡片上的照片看起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从今天起,你就要开始监控与惩训他,除了规定安排之外,禁止做任何多余的举动,那边的摄像头会记录下你和他的一切。你的私人物品放在那个桌上,里面的小房间供你休息,食物会在规定时间送到这间牢房门外,具体安排都在文件里,请你仔细阅读。”长官对我进行最后的说明,便要转身离开。可走到门口,她突然转身回来,警示地瞪着我:“你最好规矩点儿。”

“是!”我立正挺胸。

长官终于离开了。听到她的离去带起越来越远的哗啦啦的关门声,周遭恢复了安静。我终于感到轻松了几分。湖底监狱冰冷潮湿,刚在走廊行进时,我努力忍耐才能够不至于瑟瑟发抖,还好这间牢房的温度湿度十分舒适,想必是墙上的环境调节原元件在起作用。我一方面仍然不敢松懈,把腰板绷得直直的,一方面轻轻转头好奇观察着屋内的仪器与陈设。这里的仪器复杂而精密,我在学习时梦寐以求,多少年来都希望实际摸一摸,看一看,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你没权利碰。”角落里的疯瞎子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带着浑浊的回响。

“我当然不会碰,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没有被吓住,这样回答他。

他果然是个怪物。我心想,他的眼睛在那次规模空前的战争中被伤了,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我知道他能看见一切,他身上每一个部位都能感知外部环境,所以才十分危险。但这没什么可怕的,他和他的同类被囚禁在湖底监狱,永远也不可能逃出去。外面的世界祥和太平了。而我对他们这些人万分痛恨。多少像我一样的孩子,就是因为他们,只能永远活在世界最肮脏的角落当中,即使再怎么约束自己,仍然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接下来的时间,我研读了说明文件,严格按照规定的时间表执行操作。清晨五点起床吃早饭,伙食的内容看似正常,但其中添加了适应我身体状况的特殊物质,这种体面让我对管理人深深感激;五点半要执行第一次惩戒,我要亲自对疯瞎子执行高压电击,持续时间大概一小时左右;七点,等他精力恢复,就会开始洗漱和吃牢饭,这方面的内容有专人负责,他的囚笼内的小窗口里有特供的饲料,洗脸池内随时有净化后的饮用水,只是他对梳洗清洁显然不感兴趣;上午十一点,第二次惩戒,他将遭受一小时鞭刑,仪器的操作自然由我完成;下午我有比较长的自由时间,我常常在自己的小房间门口放一把椅子,一方面感觉到处在自由空间内,一方面还能够监视他不做出出格举动;晚上七点,我吃完第三顿饭后,会再对他进行一轮水淹惩戒,他的栅栏外会竖起隔绝罩,内部放水至满;晚上十点,我的房间熄灯,我就进去休息,而外面的灯光会常亮,我屋里的小监视器可以观测他的一举一动。

“上次那个像你一样的叛徒,这样看了我两年,听说如今已经是他们顶级的大老爷了。”偶尔,他会在被电击一小时后气喘吁吁地这样对我说。

“我会争取做得像他一样好。”我不看他,再度摁下电击按钮。

完成要求,并做得比要求还要完美,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习惯,这对我并不难。可是我没想到,我还是出了问题。

我来到湖底监狱将满一个月。那一晚,我满心忐忑。明天就是一月业务核检,早上的电刑过后,长官会来巡查,翻看我的监守日志,抽查监控录像,并与我进行面谈。我仔细整理物品,并复查了好几次,确认没有问题。十点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镜子,准备上床睡觉,这时我突然发现:我的红发又长出来了。

它们紧贴头皮,只冒出了半厘米左右,这时我才注意自己的行囊里忘了装进染发剂。出发时我反复检查过物品清单,但我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忘了将染发剂这个选项加进清单里。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按照自己本来的样子走在街上的,除非我们把自己整理好,仪容仪表都和他们一样。世界上有一套完备的体系,我们要么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垃圾处理厂周围,要么就需要定期染发,整日戴上改变瞳色的隐形眼镜,吃到三分饱以维持正常人的体型,有些人可能还需要切掉一些多余的肢体。体系不排斥我们,体系对我们一直一视同仁,我们有权利参与一切测试与考核,只是因为我们天生的劣质性,我们较难得到肯定。于是,我一直都要努力成为最好的那个,因此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机会。我是我们家的骄傲,而为了家人能够活下去,我还需要做得更好。

可现在,我忘了把染发剂装进包里。我整晚都想着该怎么办。我是不能从这里出去的,可我这副怪物的模样,如何配得上现在的职位?在我们之间流传着一些小报,有些是那些极少数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同类人,在融入体系之后匿名写成的,那些诚恳的经验之谈中反复重申,你一定要注意细节,把每一个环节做到尽善尽美,才能得到大家的肯定,每一个你认为不值一提的细节都可能毁了你的职业生涯,乃至你的人生。我想到那些句子,心里害怕极了。

第二天清早的电刑前,疯瞎子突然笑了:“小姑娘,你的头发今天不那么规矩,是怎么了?”

“闭嘴,轮不到你这个怪物来管我。”

“你也只是装作不是怪物而已。”他哈哈大笑。

我愤怒地按下电击按钮,看他挣扎起来,我发着抖。我对他没有任何同情,我怕的是我有一天也会被关进这样的监牢当中,而如果那样,我的弟弟和妹妹该怎么办?母亲已经因为偷窃食物被处刑,我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依靠。

我回想起说明文件上似乎提到过这间牢房内有补给品,赶快从抽屉了拿了出来,一行一行仔细阅读。果然是有的,在补给品的备注当中,特意注明了“提供非常人群体监护员生活必需的有色隐形眼镜、伤口处理急救包、染发剂等”。怎么调取?我急切地阅读。按照提示,我在不同操作区移步,小心翼翼对照说明摁下各色组合按钮。

突然我停下了。中间一块关键的按键区磨损很严重,只能勉强辨别差异。我几乎要发抖了。我该摁下哪一个,这一个是正确的选择么?

疯瞎子的惨叫提示我,长官前来巡查的时间近在咫尺。喷涂头发并不是简单的工作,我需要保证不弄脏衣服,而定色需要起码十五分钟。我决定赌一次。我按下了那个与说明上的描述十分相似的按钮。

警报大鸣!

“无权操作!无权操作!无权操作!”

温暖平和的日光灯突然切换为红蓝交替的警示光,疯瞎子爆发出震耳的狂笑声,在这样的灯光里,他看起来愈发恐怖。我手忙脚乱地缩到墙角,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一群全副武装的高大男人冲进这间牢房。

“别!我!……”我只来得及喊出这两声,眼前就一片漆黑。疯瞎子的笑声依然在我耳边回荡。

        ※    ※    ※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熟悉布局的房间,但一切似乎颠倒了——现在,我显然在栅栏门的内侧。长官坐在外面,冰冷注视着我。我的手脚被紧紧捆绑在墙上,像疯瞎子被执行鞭刑时那样。我胆怯地看着她。

“你居然在我巡查当天公然越权。”长官说。

“长官,我只是……”

“全都让我说着了。你们这些外星杂碎的后代根本不能相信。”她站起身,走向操作台,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她迅速熟练地按下几个组合键,我几乎相信我当即就会死在这里。

——但没有。

一道墙升起,隔着透明的围墙,我看到两个小小人倒吊在角落里。

我瞬间就明白了,那是我的弟弟和妹妹。

“长官!请别这样对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如果我有什么错就让我来受惩罚,求求您!”我疯狂挣扎,可手脚还是牢牢锁在墙面上,哪怕一寸都不能动。

“你的错误当然会受到惩罚,这没什么可急的。”

“我一直很努力,已经用尽一切力量做到正常。我不想做非常人,我憎恨自己的身体,憎恨自己的血脉……请您相信我!我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在全力惩罚我的同类,那个怪物,我痛恨他们!我可以继续证明我的忠诚!”

“垃圾。”她眯起眼睛看我。

“我是垃圾,一无是处的垃圾,我不配活着,不配成为正常人的一员,我伤害了大家,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你们整个种族都该见一个杀一个。”她按下按钮,弟弟妹妹所在的房间,从各个角落涌出水来。

“停!长官!求求你!”我哭喊着,不断嘶吼,眼泪涌出来,像是那房间的水一样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他们还太小,没有怪物的能力,这样做会死的!我道歉,我替他们去死!”

但一切都没有停止。

我眼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体在水中抽搐,痉挛,他们张着嘴巴,口鼻冒出一连串气泡,脸上露出青色的惊恐,然后渐渐静止了,像两个沙袋一样垂在绳子的末端。我的胸口突然翻涌起一阵恶心,头要炸裂开来。我的泪流不出来。我也张着嘴巴,像他们一样死气沉沉。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突然长长地吼叫一声。我的胸膛像是炸裂开了一枚烟花,炸开了我的整个身体,我感到眼中冒出炽烈的火焰,头顶隆隆作响。手腕和脚踝的捆缚似乎变紧了,但我又迅速意识到不是,是我在膨胀,我的手脚似乎在嘎吱作响,胳膊和大腿伸出刺来。我天生有那些刺,妈妈曾亲手将它们一根一根折断,但我不知道它们可以重生。我的愤怒仍在心底熊熊燃烧。那些刺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壮,我确实是个怪物。我从来也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他们的同类。即使我把那些刺以最大的力量推压回身体当中,我仍然是一个怪物。我看到我的红发迅速生产出来,飞快地生长出来,一直长到脚底。捆绑手脚的绳索再也不能承受我四肢的膨大,他们咔啦咔啦地碎裂了。我紧握双拳,再度长吼。我用头撞击钢铁的栅栏门,又用手去掰动,我感到我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再也不想管什么仪态,我再也不想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我掰开牢笼,冲出去,我从身体上拔下又长又硬的刚刺,挥舞着它刺穿了那个女长官的身体。我还在膨胀,我撞碎那道玻璃屏障,拽断绳索,把弟弟妹妹的身体护在没有硬刺的胸前。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这样做,或许是忘记了我可以这样做。但我的身体记得,它被捆绑在紧束的丑陋的人类的衣裤中已经二十年,如今它获得了自由。

但我没有失去智慧。我知道路怎么走。我记得这里是重犯区。我撞破沉重的无窗的门,抱着弟弟妹妹,用坚硬的身体撞碎一扇又一扇门。我按照来时的路线跑出去。我的脚在石板地面上践踏,踩碎一块又一块石砖。我飞速地跑,我想看看我能跑多快。我没有这样跑过。我一直擦着墙角小心翼翼地走路,怕挡了别人的前行。但现在我要在路的正中间奔跑。我不想再忌惮,我不在意我是一个阻碍。

前方露出光亮,我跑到出口了。

可一个青年突然出现在面前,我本能想伸出手捏碎他的脖子。他眼含着泪。我停下了,我对他摇头。他吓得紧紧贴墙站着。

“对不起。”我说。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我从他身前跑过,跑出了这座湖底监狱。

我回头去看,远处就是硕大的湖面,宽广的,宁静的。上方悬浮着飞翔的城市。我是从那里最边缘的地方一步一步来到这里的,而现在,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地平线的上方飘飞着一朵巨大而层次分明的云,我向那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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