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
他说
他一直都是我最敬爱以至于敬畏的人。并不魁梧的身姿,却总给人沉稳安全的依赖感。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严肃严厉略带些古板,这便是我儿时对他的印象。
小时候,天很蓝,太阳很暖——每个童真的日子都被拉的很长,很长……
顽童,花草,小院,猫狗……小时候的孩子总是特别容易满足,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总能玩儿的不亦乐乎。于是,在每个将夜的黄昏,总会上演这样的一幕:小院门口的拐角处,满脸大汗的孩子悄悄溜向里屋,突然被严厉的老人叫住。少年身体微微一僵,满脸惊慌地缩到墙角。
“干嘛去了?”
“玩儿……”
“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呃……嗯……”
“作业写了吗?”
“还没……”
“过来!”
噼里啪啦轰一顿之后,一脸严厉的老人跟抽泣不止的孩子坐在了门前老柳下的木墩上。片刻沉默过后,少年看了看老人严肃冷峻的面庞。忍住心底不断的腹诽,满脸“悔悟”的说:“外公,我错了,下次不会了。”老人面色一缓,冷冷训斥几句后,自顾地喝起了手边的茶。
每当此时,总是外婆走出来解围。几句不轻不重的数落,一顿简单而美味的饭菜,事情最终落下了帷幕。晚饭过后,月下的老人和孩子便开始了聊天。除了关于少年的近来表现,最多谈论的便是属于老人那一代的回忆。
微风吹过,仿佛吹来谁的梦呓。时至今日,我还能依稀记得。他说,
“听说襄阳市里猪肉很贵,就想把家里的猪卖掉。没想到猪肉价格不高,就又拉了回来。”外公说的很平静,似乎一个人拉车载着两百斤重的猪走了一百多里的路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时我们各自拉着车,到几百里外的大山里拉木头。拉车上带着锅、水、干粮,整夜赶路。饿了就在路边用带着的铁锹挖一个土坑,架上锅煮饭。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上前面的人挖好的坑。”外公的脸上带着笑意,还有着淡淡的自豪。
“我十九岁就教书了,当时年轻气盛、脾气不太好,学生都很怕我。”我翻了翻白眼,腹诽道:“您现在脾气很好吗?”“但我教书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学生毕业后说我不负责。而且教学评比几乎都是区里第一。”外公瞥了我一眼,徐徐说道。
“教了四十多年书,委屈了你外婆。当时家里的农活,好多都是你外婆一个人做好的。”那时,外公的脸上终于不再有教导学生的严厉和只身千里闯荡的自豪,有的只是,满满的愧疚。
……
许多年后,我终于走出山村,读了大学。临行前,本以为会走得很洒脱。可到了送别时,一向坚强的外婆却红了眼眶。不善表达感情的她,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语不成声:“到那儿……,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相对于我的不知所措,外公似乎显得洒脱些:“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然而,当少年看见当年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外公,迈着蹒跚的步伐对自己摆手、孩子般的傻笑时,顿时有种道不明的心痛和惊恐。鼻子一酸,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列车缓缓开动,道路两旁的风景渐渐后退。少年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外公外婆花白的头发、沧桑的面容。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微风习习,坐在门前老树下的木墩上,外公外婆和我在月下闲聊。我微笑着,听他说。
列车上靠窗睡着的少年,嘴角忽然掀起一弯浅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