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酒宴

    这是1985年元旦放假前夕，下午的下班号刚从广播喇叭里传出，L就离开了车间，跟随下班的人群走出了生产厂区的大门，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同事H家。去参加一次宴会，他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因此第一个进了H家的厨房。桌子上已摆好了油炸花生、凉拌木耳、贵州人喜欢吃的凉拌折耳根（鱼腥草）、红烧排骨等好几样菜。H在家平时就是掌厨的，贵州菜做得还不错，今天宴会的准备和具体实施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完成。

    H也是这次聚会的主人之一，只见他正在灶台上忙碌，锅铲在锅里不停的翻炒时发出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的声音。“准备得怎么样了？”L问H。“差不多快好了。”H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炒菜，好香的辣子鸡味道扑面而来。

    随着高音喇叭传出《难忘今宵》的歌曲，女高音李谷一优美的歌声从窗户传了进来，此时客人陆陆续续也快到齐了。这间即是饭厅也是厨房的屋里，两张方桌合并而成的餐桌上，摆满了二十几道菜，早已备好的几瓶贵州董酒也打开了包装。

    参加宴会的有技术科N科长，生产计划科M副科长，工具科S科长及检验科W科长和这次宴会的主人L、H、C以及他们各自请来的几位朋友，一共十一个人，把个厨房填得满满的。

  这是首次为自己设的庆功宴，只因在那知识技术还不被特别重视的年代，L和他的两位同事H和C第一次获得了一笔额外奖金，因此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L先举杯祝词，拉开了酒宴的序幕：“这次我们得以成功的挽救了一批已宣布报废的产品，除了我们哥几个的努力外，得到了几个业务科室领导的支持和协助，谢谢你们！”

    其实，能有这次酒宴，还得感谢工厂生产管理者的失误。

    那是1984年十月的一天，陈总工程师到车间找到L，有些着急的说：“现在有一批产品，从武汉退了回来，原因是没有硬度。”

    “什么产品，怎么会没硬度？”L问道。

      陈总说：“有204件齿条，还有两种齿轮，两种轴，加工时漏掉了中间的调质工序。”

    L知道，这几种产品都是火炮上的零件，要求调质处理后硬度26~32HRc，其中齿条硬度为31~37HRc。

    “按说，这批产品只能报废。因为如果按常规重新进行调质处理，就会出现表面氧化脱碳，还会发生变形。”L对陈总说道。

    “所以今天问问你有办法挽救没有？还是想尽量减少工厂损失。”陈总急切的希望尽快得到答案。

    L告诉陈总：“有一个方法可以试一下，估计有60%的把握。”

    “那好，你准备一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能挽救多少算多少。”陈总说完，紧皱的眉头稍稍有些舒展开来，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过，一个人是干不了的，我一个普通工人，不可能去安排指挥其他人。有两个方案，一是由领导安排人，我参加，不提任何要求，全听组织者指挥；二是由我负责找人干，但有一个前提，厂里必须给钱，有钱我才可以找到人。”L说了自己的想法。

    ”要多少钱？”陈总问道。

    “您说多少合适吧，”L是第一次跟领导谈钱，接着问道：“这批产品价值多少？”

    “价值一共六万多元，”陈总一边回答一边在暗自计算着：“按产值的0·5%提成可以吗？”

    L心里想：“这批产品如果报废了，只能卖废铁，壹角多钱一斤，一共卖不到300元。0·5%？这可是一项技术难度比较大的活啊！”嘴里却说：“这个条件我没法组织人干，我可以一分钱不要，只要你们组织人，技术方面我负责，保证会尽全力。”

    “你觉得提成多少比较合适呢？”陈总问道。

    “最少3%，否则就只能按我前面说的方案搞。”L肯定的答道。

    “好吧，我跟厂领导汇报一下再说。”陈总说完，结束了两人的交谈，回办公室去了。

    参加宴会的十一人中，只有L是不胜酒力的，虽然才三十出头，最多也只能喝二两，其余人等都是酒中豪杰。

    开始，M科长说了几句赞赏L的话，大家相互敬了几次酒，互相“吹捧”一番。再往下便是“不谈国事”、“不谈工作”，只说、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喝酒。大家都很年轻，年龄最大的也没超过四十，正是血气方刚，酒力正旺的时候，何况今日高兴，喝吧，难得扬眉吐气一回！

    看着他们兴奋的喝着，L心里想到：“今天的酒宴，M副科长也是有功之人，没有他，我们恐怕也没有今天。”

    那次和陈总交谈后过了几天，L接到通知，星期一上午到生产计划科办公室开会，确定那批报废产品的挽救方案。

    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全过程没有讨论技术问题，只是确定奖金提成。工厂领导、总工办几位高级工程师，几位业务科室的领导，一起对付L一人，力图把奖金降到最低。

    开始有人提议提成1%，并说：“这笔钱相当于一个人半年的工资，应该可以了。”

    L说：“厂里就是给我50%，就可挽回三万多元损失，我只要3%，如果这批产品是你们自己家的，我相信你肯定宁愿给我50%，也不会去卖废铁。”

    快十一点钟的时候，一直僵持不下，M科长笑着对L 说：“是的，你说的没错，你的要求是不高，但是一次给这么多奖金，厂里还没搞过，你看这样行不行，提成2%，但是要定一个合格率，达到了提成2%达不到要扣去一部分。”

  “ 扣多少？怎么扣？”L插问。

    M科长接着说道：“合格率定80%，每降低10%，扣提成0·1% 。”他可能以为挽救这批产品难度比较大，这样确定实际上最后提成最多也只能达到1%点几。

    通过一番“讨价还价”，L也作了些让步，他也不愿意看到工厂六万多元钱的产品变成废铁。其他与会人员的想法可能与M科长一致，所以才能行成最后决定：

    合格率达到60~80%，提成2%，低于60%，每降低10%扣奖金0·1%；高于80%，每提高10%，加奖金0·1%。

    L也向大家保证，在这批产品的挽救过程中，一定按照军品的检验标准，按照技术要求，严格检查各项指标，不合格品一件也不出厂。并请技术、检验部门监督。

    会后第二天，L找到了同事H和C，告诉他们：“我们三人来完成这件事，有问题吗？”他们都说：“没问题，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L说：“你们不用担心，技术上一点问题没有，类似的事情我早已为工厂干过，只是以前没人给奖金。”然后说了一下具体做法：“我们采用可控气氛保护加热，零件不会氧化、脱碳，采用一种新的工艺‘索式体淬火法’淬火，直接获得零件的调质硬度，不用高温回火，零件变形应该不会大，这里关键是要掌握控制好冷却时间，你们只要听我指挥就行了。”

    一个多月以后，L和同事顺利的挽救了这批产品，并且通过了硬度、金相组织、每个零件的几何尺寸等项目严格的技术检验。

  经办人M副科长出差不在家， L只能找生产计划科X科长, 要求兑现奖金，可几次都遭到了拒绝。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讨论挽救方案和实施过程中，他都在外出差，还有可能认为奖金高了，他不同意。最后一次找他，仍然借故推诿，L气不过，跟他吵了一架。

    过了半个多月，M 副科长回厂后才得以顺利办妥。想到这里，L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点酒，端起酒杯面对M副科长：“敬你一杯，感谢你的支持！”

    “那里，那里，主要是你们干得好！”说完将酒一饮而尽。接着，他们几个继续“奋战”，喝完了董酒喝啤酒，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才歪歪扭扭的走着Z字路各自回家了。

    L和他的同事首次尝到了钻研技术的好处。好多年以后，想起这次酒宴，还能闻到董酒浓浓的酱香味。

        2019年5月28日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