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祖母

2022-08-03  本文已影响0人  黎沐澄

黎莉

我的太祖母,大眼睛,高鼻梁,高个子,体型壮,有点像国家队的女篮运动员。忽视她那两颗像兔牙一样的大门牙,还是挺耐看的。

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讲她的故事,她那跌宕起伏的人生,听起来,有点传奇故事的意味。那时候听她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没多大感触,现在突然觉得,如果还能听她唠叨,是多么幸福的事啊!那时候,家人都觉得她像炒冷饭一样,老是说她年轻时,也不管你有没有听,只要坐在她旁边,她就叨叨嘘嘘说个不停。

记得那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农忙假的一一个夜晚,我吃完晚饭了,和祖母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赏月亮。祖母说:“我8岁来到这个家,当时你“老祖咩”(祖母的婆婆),每天叫我去放牛,我当时又小,和牛差不多高。有一次牛到菜地里想吃菜,我拿棍子想赶牛走,牛就用它的角顶我,追我跑,我拼命跑开像院子那么远,牛才停止追我。我当时真难,每餐吃不饱,饿着肚子去干活。连每天放的牛都欺负我。”“有一天放牛回来,回来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看到你祖父和他母亲在吃饭,看到我回来也不说话,我走过去一看,一碗油滋滋的鸡肉,也不知道哪来的鸡肉,看得我直流口水,他们不给我吃,粥水也不给我吃,我就吃半碗难咽的木薯粥。现在生活好了,饭都可以餐餐吃饱了。”祖母很是感慨地说。

我知道祖母小时候那个年代,食物匮乏,人们大多都吃不起饭。有半碗粥水喝,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木薯粥,是下等人用来充饥的,极其难喝。

祖母和祖父差不多大,那时候的祖父也是个小孩子。听说祖父五岁就没有父亲,和母亲、一个姐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我问祖母为什么八岁就嫁到我们家。祖母说:“我父亲是一个山里的土匪首领,后来,外面的土匪快打进来时,听看守的说,来的人挺多的,有三十来人,他们拿着长长的枪,有的骑着马,有的拿着刀。父亲知道打不过,就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和母亲逃跑,被追得太急,实在走不动了,到路答村随便一户人家,就把我放下来。是你祖父的母亲收留了我。”

祖父的母亲虽然收留了祖母,可是对她百般刁难,像一个捡来的丫鬟,什么活祖母都得干。还是有目的的,养了个儿媳妇,也就是传说中的童养媳。

自从来到这个家,祖母要挑水,放牛,割草,锄地,砍柴,摘野菜……祖父的母亲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可以说祖母从一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沦落到当任人摆布丫鬟。这种心理落差,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是醒不来恶梦。

据祖母回忆,她印象最深的就挨饿,有一顿没一顿的,能吃得上的那顿也没能吃饱,吃饭时饭桌上有好吃的菜,她是不能夹的。她的碗里永远都是木薯粥或者的半个番薯。一直无法填饱她的肚子,直到后来她婆婆改嫁了,她终于不用被人监督,不被责骂。

祖母和祖父相依为命,一点一滴把家经营起来,养育他们的四个孩子。日子虽然苦,但心里踏实,她终于不被骂了。

可能是祖母小时候干活多,吃苦多,能耐苦,后来变成一个特别能干的人。她会犁田,能扛起又长又重“顶堂木”,“顶堂木”是建房子用的,在当时只有男人能扛得起,女人不会干这个活,祖母算是破纪录了。困难的磨刀石,也终究把祖母磨得越来越锋利。她几乎什么活都会。

祖母说,吃“大锅饭”时,一天,公社要扛“顶堂木”到镇上,她和生产队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扛“顶堂木”到镇上,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镇上,那路很小,像田埂一样大。就这样,她和那些壮士们一起连续杠了五天“顶堂木”。

祖母能干又积极,她的工分,每次都在妇女里排第一,比很多男人都多。祖母说:“有一次,公社开会,一个领导念我的名字“唐月英”,叫我上去前台来。我吓得流了一身冷汗,我以为我做出了什么事,我要被批评或是处罚。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讲话台,领导表扬我,说我得很出色。还给我奖励一个“口盅”。最后,领导让我说几句。我张开嘴巴要说话,尽管我怎么说,只有嘴唇动“啊~啊”像只鸭子一样,竟变成哑巴了。

祖母在说这件事,还有点紧张的表情,但她是高兴的。她说起她年轻时的能干的光荣历史,眼睛是发光的。看得出来,她一生的“战绩”是不错的;她的一生虽然苦,但,是丰满的,不留遗憾的。也因此,她经常说年轻时的风光伟绩。她每次说,被她的孙媳妇们听到,有点嘲笑式地说:“看,老咩祖又在炫耀她年轻时厉害、能干了。厉害得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祖母说得多了,家里有些人都听出茧来了,她说完上一句,很多人都猜到她下一句说什么。她很多的故事,我不止听过三遍,不过也是这一次,我才入心听。我知道老人老了,变得唠叨了,所以她才不管你有没有听,她乐意说。

祖母曾收养了一个女孩,三岁不会走路,软趴趴的,被人遗弃在路边。祖母看她可怜便带回来养,给她一个排号,叫十妹。十妹一直不会走路的,祖母养到十岁还不会走路,应该是患了人家说的软骨病。但祖母一点不嫌弃,对十妹很有耐心,像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爱她,照顾她,经常背着她去干活。十妹长得越来越高,背在背上,两条腿都垂到祖母大腿位置了。

后来,爷爷,老姑们(爷爷的妹妹)都反对祖母养十妹这个,干不了活,只会吃喝笑的累赘。爷爷想办法背走十妹两次,都被祖母发现,又带回来了。一次,一个嫁到镇上的老姑,叫人来把十妹背走,她支开祖母。十妹被背走了,祖母知道后,很伤心,哭了很多回。经常流着泪说:“那些人肯定是把十妹扔水库了,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说完,抬起右手拭眼泪。

我们家到镇上经过一个很大的水库,水深应该有两三米,经常有人坐船在那里打鱼。在没有见过海之前,我一直认为那个一眼望去,水铺满到另几座山山脚的水库是海。

祖母伤感地说她梦到十妹被人扔进水库了,十妹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其实我也相信祖母说的。

爷爷也说过不知道那些人带十妹去哪里,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世上。大家都不知道十妹的情况,就这样十妹成了祖母心中的念想。后来,过了一些年,没人提起十妹这件事,只是祖母久不久说起而已。我没有见过十妹,也许那时候我还小或者是没出生吧。

祖母收养十妹,可能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感受到被遗弃的痛苦吧。还是不忍心、没办法让其自生自灭。既然碰见了,那便是缘分。我真心为祖母的这一壮举感到自豪。

祖母这性格,能动起来,她绝不会呆呆坐,像其他老人那样,等着别人过来问候,伺候。晚年的祖母,九十多高龄,腿脚麻利,在村里到处捡破烂。经常看到她上拿着个袋子,里面有矿泉水瓶,易拉罐。祖母捡破烂这事,经常被爷爷责骂,其他家人也叫她不要捡了,不值钱,万一摔跤那得不偿失。可是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捡,把大家的话当耳边风。爷爷骂她:那么大年纪,捡破烂丢人现眼,像家里人不给钱她用,养不起她似的。

祖母并不缺钱,每当过年,她的子子孙孙、女婿外孙都会给点钱孝敬她。捡破烂完全是性格所为,她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一辈子劳碌习惯了,享不了福。也许对祖母来说,那些所谓的什么不干,坐着等吃根本就不是享福。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得到奶奶的爱,祖母的温暖却填补上这个空。奶奶重男轻女,偏心,经常和妈妈吵架。她不喜欢我妈妈,自然也不喜欢我们。奶奶只上心堂弟的事,像对待我们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甚至比不上。有什么好吃不给我们吃,活叫我干,干不好还被骂。祖母都看在眼里,她是最明白的人。记得五六岁时,祖母的口袋什么时候都有红枣,看到我单独在哪,偷偷地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塞我手上,话也不说。她是不想给奶奶知道。有时候,卖冰棒的车来了,祖母还会塞两毛钱到我手里,指指拿卖冰棒的车。

祖母就像一个天使,总能观察到我们每个孩子的喜怒哀乐,看到伤心的孩子,她会拿红枣,或者零钱塞给你,让小孩子的我们瞬间感觉到爱。

瞬间很怀念我的祖母,很想看她梳那满头白发,喜欢看她坐门口手托腮帮看马路上有过的人,问你,这个是谁?那个又是谁?喜欢看听她滔滔不绝地诉说往事。

我的祖母逝世于2011年,享年97岁。我想祖母对她的一生是满意的,因为她的话语中,她想做的事,她都实践过。人活着最大的意义是,不过经历多大的苦难,咬紧牙关挺过去,然后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这是我从祖母的人生中总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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