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嘲笑我们的敏感

      上初中的时候，父亲检查出乙肝，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人都笼罩在沉重的阴霾里，父亲整日愁眉苦脸，母亲唉声叹气，我也不敢在家大声说话。父亲不能再干太重的活，所以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工地干活了，他只有呆在老家休养一两年。母亲一个人外出务工，承担全家人的经济重担。学校离家太远，我读的住校，以前回家都是走路，不管春夏秋冬，那时的我总是形单影只，我羡慕别人总是坐在车上回头向我张望，后来每个星期五放假，父亲总会借到一个破旧的三轮车准时来学校接我，不管生活多苦，也让我觉得接近幸福。他在老家帮人做点轻松的杂工，有时也帮别人粉墙，来接我时全身都灰蒙蒙的，他总是在校门口的转弯处等我，从不进学校，回到家，我问他为什么不到校门口接我，他有些尴尬的一笑，声音竟有些哽咽：“我身上太脏，回家换衣服太浪费时间，车子也太破了，我怕被你同学看见会笑话你”。

那会儿的我们敏感又脆弱，在乎任何一个人的看法和意见，那些隐隐约约的迹象被父亲看在眼里，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的每一寸自尊心，小心到让我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不孝子。

        我大大咧咧的说：“老爸，那有什么啊，就算坐垃圾车我也不怕，以后你到校门口来接我，我还懒得走那么大段路哩”父亲点点头，没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波澜。等到第二个星期五，他早早的到了校门口，他穿着干净的一身衣服，也不像以前那样胡子拉碴的。我笑了笑。回家的路上我给他说这周有趣的事，还得瑟我所学到的知识点，我一路滔滔不绝，父亲惜字如金。记得后来我说：“老爸，我同学说她上周看见你了，他还说你很好哦，和她爸爸一样。”父亲在前面开车，我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他的背有点颤抖，他说：“我没有别人的老爸能干，也没办法给你好的条件”，他的声音嘶哑，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哭了，我当时整个人愣在那里，哑口无言。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在我记忆中那么强大的父亲竟是这么脆弱和不堪一击，生活就那样突然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让他在后来很多事情中都保持着强烈的敏感度。我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在操场上健步如飞的父亲，那个整天精神抖擞的父亲。那时的父亲在我看来无所不能，跑步，跳远，跳高，举重，数学，文学样样擅长，我在一天天长大，父亲一天天变老，我懂得越来越多，我不再觉得他是我心中的超人。

        初三，父亲第一次来学校给我送饭，是他自己做的香菇炖排骨，我说，爸，你不用来，学校吃得也很好，懒得麻烦，老爸说傻孩子，再好有家里老爸故意多做了一点，你和你同学她们一起吃，还有你最爱的辣椒也给你带了一点，我想心里满是感动，口里还是说，知道啦，你快回去吧。父亲走后，我叫室友都过来吃，她们说了一句你爸爸对你真好，我爸都不会做饭，我没有说话，我跑出去，看着父亲的背影远去，他的背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笔直，头上的白发也越发多了，我觉得有些心酸，我放任我的眼泪滑落，只大声的说：“老爸，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父亲的背影早已远去，他一定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我蹲下来抱着自己，想着以前总是羡慕别人都有爷爷奶奶来看他们，可我却从来没有，我像被丢了一样，父母经常在外面工作，在家的时间很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他们从来不把我当回事，他们总会隔几天到旁边的学校去看我二伯的儿子，给他送饭，我们的学校隔得太近，有时候我看到他们时，我就急忙转弯，然后自己躲在厕所大哭一场，过去的阴影就此落下，我心如死灰，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哪怕后来再多的补偿也永远无法弥补那时我心上的窟窿。父亲病了，却让我感受到过去不曾感受的温暖，因为他接受了生活突然给他的打击，他不再抽烟喝酒，脾气也越来越好，甚至开始钻研厨艺，他切的土豆像头发丝一样细，偶尔还给我缝衣服，我总是笑他说他更像是我的妈。

我不知道他几十年的烟瘾他是如何戒掉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再总是煮面，而是做出各种新鲜的菜肴，只为让我能多吃一点饭，更不知道过去那么手拙的一个大老爷们如何拿着绣花针开始学会缝缝补补。

        后来读过很多书，我一直在别人的书里找自己的父亲，从朱自清的《背影》到杨绛的《我们仨》，龙应台的《目送》，可我依然没有找到和父亲相似的人，直到读了《兄弟》，从宋凡平身上我可以依稀可以看到父亲的身影。父亲始终是父亲，即使相似，也不可能相同。

    我想我和父亲只是芸芸众生的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在空白的地图上绘制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们敏感，我们脆弱，我们报团取暖以抵御生活突然掀起的狂风巨浪，我笑自己的微不足道，我还笑生活未将我们击倒，我笑那些美好都无法预料，而我眼中的父亲他依然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