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梦 | 梦里乾坤
文 | 典典的蟹妈
(一)
凌雪枫大学毕业在新州市工作四年了,上一份工作出入写字楼,朝九晚六,是人们眼中的所谓都市白领。如今赋闲在家,她有半年多睡不好觉了,不是失眠,就是多梦。每次醒来,如在梦中。说也奇怪,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做了梦,醒来就忘。她做的梦,记得一清二楚,如看过的电影。
在梦中,她叫赵冬娜,是一个农村女人,二十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刚刚与同村的周满多订了亲,原本打算三个月后办喜事。由于赵家要的彩礼太高,闹得周家很不高兴,差点要取消婚约。这段时间,赵冬娜和周满多急得焦头烂额,各自回家与父母说和,嘴皮子都磨破了,眼看婚事就要黄。
凌雪枫从上一家公司辞职后,找工作也找了半年多,没有找到合适的。丈夫涂晓军一直劝她振作精神,不要怕。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星爷怎么说来着?“我养你啊!”话虽这么说,凌雪枫听着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渴望像张曼玉那样,对着有钱人傲然地来一句:“你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啊!”古今中外,有钱为大。工作,万万不可没有!
三个月后的一天,涂晓军下班回家,神神秘秘,满脸笑容。凌雪枫问他为何高兴,他不说。直到凌雪枫把饭菜端上桌,他才告诉凌雪枫,同事申智勇的老婆翟蓓蓓,在外企当主管的那位职场白骨精,最近手下恰好有个职位空缺适合凌雪枫,申智勇已经和他说好了,让凌雪枫明天去面试。凌雪枫听到消息后激动地跳了起来,她搂着涂晓军的脖子亲了一口。这一夜,凌雪枫睡得很踏实。
梦中,赵冬娜和周满多经过几度波折,终于做通了双方父母的工作,把彩礼钱降到最低,如愿结婚了。在婚礼的鞭炮声中,到处都洋溢着喜悦。
(二)
凌雪枫面试归来,第二天就收到了那家外企的聘用通知电话。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蹊跷。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问涂晓军该不该请申智勇两口子吃顿饭,以表谢意。涂晓军翻了个身过去,说同事之间帮个忙,不必那么客气。凌雪枫心中起了疑惑,她刚想多问两句,涂晓军已经打起了呼噜。凌雪枫觉得欠下了个人情,心里有些惴惴。她决定,等上班的时候,一定不惜力气工作,报答翟蓓蓓的知遇之恩。想着想着,她也睡着了。
朦胧中,她又成了赵冬娜,与周满多结婚,耗尽了周家多年来的积蓄,还欠下了外债。婆婆天天在耳边唠叨,赵冬娜恨不得拿块抹布把她的嘴堵上。她羡慕城里女人,可以上班挣工资,不用看公婆脸色。周满多说媳妇你甭难过,你在家呆着,我进城打工几年,先把外债还上。等后面攒了钱,咱也盖个二层楼,养上两个娃。以后儿女绕膝,好日子像落叶铺在地上,满满的都是!周满多走的那一天,赵冬娜满心舍不得,她想跟着他一起走,可是家里两位老人需要照顾,田里二亩地需要侍候,圈里鸡鸭猪牛需要喂养,她走不了。
(三)
凌雪枫上班有一段时间了。她做项目管理,老本行。这是一项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却极需艺术性和人性化。牵一发动全局,没有细致入微的用心,做不好这项工作。
翟蓓蓓这位职场白骨精,本领果真不是盖的。作为部门主管,她每日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忙中不乱。凌雪枫在她手下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对这个女人钦佩不已:翟蓓蓓,妥妥的就是自己的职场榜样。
三个月试用期很快过去,凌雪枫收到了正式聘用通知,她也适应了工作的快节奏,每日虽然忙得在电脑前一坐一整天,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但基本上没有加班。翟蓓蓓向来不赞成加班,她认为加班是工作没安排好。
工作一忙,凌雪枫夜里不再失眠了。每天下班挤地铁一个半小时到家,洗菜、做饭,等涂晓军回家,吃饭,洗碗,打扫卫生。她十点多洗漱后,看会儿书或电视,歪在沙发上瞬间就能睡着。然后,第二天周而复始。
睡梦中,她羡慕农村女人,不用上班,每日在田里尽享乡村景色,抬头看日出日落,在家里饲养鸡鸭猪牛,煮饭做菜,不用每日上下班挣命似地奔波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地铁里被挤成照片。
她喜欢梦里的身份,赵冬娜,那个泼辣的农村女子。在老公周满多进城打工的日子,把家里家外治理得妥妥帖帖,就连爱唠叨的婆婆也拿她没话说。
可是,赵冬娜怀孕了。她孕吐得厉害,但她忍着不说,她不想影响周满多。周满多在城里做建筑工人,每天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不能分心。
(四)
试用期过后,凌雪枫感觉工作明显加了码。原先她一个人负责管理两个项目,现在变成了四个项目。原先她紧紧张张忙到晚上六点,最多不到六点半,现在她回家时间越来越晚。翟蓓蓓不愿看到部门员工加班,到点就赶她离开办公室。可是工作没干完,怎么办?翟蓓蓓让凌雪枫把公司电脑开着,晚上回家通过公司VPN连到电脑上继续加班。哦,不在办公室加班的职场白骨精,原来是在别处加班!凌雪枫恍然大悟。
从此,凌雪枫下班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闲散。晚上十点,是她的另一个上班的时间点,因为那时正好是国外总公司下班,她需要在国外同事下班之前,把他们的邮件处理完毕,然后再安心继续白天未完的项目。
某一天午饭时间,她跟翟蓓蓓闲聊时得知,翟蓓蓓通常都是早晨上班路上,在私家车或出租车里通过手机处理邮件,这样晚上加班、白天上班时可以省出很多时间。凌雪枫听涂晓军说过,他的同事申智勇每天开车送她上班,除了车限号那一天。这个女人,果真把时间的利用率最大化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月下来,她开始感到疲惫。晚上又开始失眠,乱梦连连,像连续剧一样开始继续上演。
梦里的山村,刚刚开春。满山遍野都是紫色的二月兰,像极了小时候长大的农村。赵冬娜已经不孕吐了,肚子开始显怀。她像往常一样,每天继续家里家外忙活。她刚刚跟周满多通过电话,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他放心。周满多知道赵冬娜怀孕了,让她注意身体,多休息,不要太累了。赵冬娜说没事没事,不就怀个孩子嘛,哪有那么娇气。
(五)
九个月后的一天,翟蓓蓓要去国外总公司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还要在那里培训一个月。临走前,她把部分工作转交给凌雪枫代理。
凌雪枫从翟蓓蓓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办公室里几个老女人的窃窃私语。虽然她一出门,她们立即闭上了嘴,但有三句话已经清楚地落到了她的耳中。
“这回翟总一出差,没人罩着她,咱们该看热闹了。”
“听说,翟总老公与她老公在一个单位?”
“可不是嘛,她老公把晋升机会让给了翟总老公,为她换来的工作机会。”
……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道道划过她的心。
怪不得,涂晓军年前说要升职了,最近却再也没提这事!
而她自己,来公司九个月了,工作上虽然没有疏漏,却也没有突出的业绩。凌雪枫暗下决心,她要凭自己的实力向她们证明,没有翟蓓蓓罩着,她依然能把工作做好。
翟蓓蓓既然把她手里的部分工作转交给她来做,就是相信她有能力做好。而那几个老女人,做的都是性质单一的文员工作,有的竟然在一个位置上呆了近十年,真想不到,外企也能成为这些人养老的地方。
这一天下班后,凌雪枫回到家,心情低落。涂晓军出差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照例打开电脑处理办公室未完的项目,感觉比往常更累,身累,心累。她早就忘了,下班后不工作是什么样的感觉。凌晨时分,她躺下了,却累得睡不着。那种想睡而睡不着的感觉,随着颈椎酸痛、偏头痛,一点一点在撕裂她的神经。
后半夜,她朦胧中有了睡意。
梦中,赵冬娜怀胎十月,马上就要生了。眼下是年关,村里打工的人陆续回来,唯独没有周满多的消息。赵冬娜急得头上手心直冒汗,她给周满多打了无数遍手机,都是关机。婆婆一天来问八遍,一听到赵冬娜说没信儿,就扁着嘴巴嚎啕起来。赵冬娜连哄带劝,把老太太请走了。没事就嚎,活人也会被她哭死!这些日子,她神经崩得紧紧的,白天夜里都盯着手机,就怕万一错过什么消息。终于,手机响了,是周满多的声音!他没事,他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断了,在医院里,工友们给他凑了住院的钱。他说这一年打工白干了,包工头跑路了,工资都没要回来。赵冬娜连声说,没事没事,只要人活着就好,钱没了可以再挣!
(六)
凌雪枫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了。每天回家,泡一包方便面吃了就开始忙,只在天快亮时和衣倒床上,眯一两个小时。醒来时冲个澡,头发吹半干就去上班。
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她白天开始犯迷糊,不放伴侣的黑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早已不起作用。涂晓军还在出差,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俩大学恋爱四年,毕业时一起来到新州这个城市打拼,在房价疯涨之前买了房。她打算等工作稳定后,给他生个孩子。可是,这工作,就像愚公移山,不知道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天上的夸娥氏之子,哪个也帮不了她。
翟蓓蓓转交给她的工作,她必须以这样超负荷加班的方式才能顶下来。难道,真的是她能力不够吗?她要是这样承认,那帮老女人就真的有笑话可看了,不能,坚决不能让她们知道!
凌雪枫白天犯迷糊的时候,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赵冬娜,那个可怜的农村女人。她的丈夫周满多已经被工友护送回了家,家里旧债未还,又添新债。赵冬娜满心酸楚,欲哭无泪,此时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是个有工作的城市女人,最好在外企,年薪几十万。这样,家里的新债旧债,都可以还上了。赵冬娜终于分娩了,是一对双胞胎儿子!老天爷,这可要了命了,将来两个儿子娶媳妇,得挣多少钱才能够啊!
翟蓓蓓的国际长途打了过来,凌雪枫惊醒了。翟蓓蓓在电话里夸凌雪枫最近表现突出,工作替她做得不错,让她再坚持三个星期,等她回来,一定向老板上报她的业绩,给她加薪。年薪二十万,怎么样?
凌雪枫精神抖擞,困意顿消,她去洗手间冲了一把脸,撸起袖子,继续加油干。可是,她感觉胸口疼痛得厉害,心脏突突地,像要跳出胸膛。
(七)
一个星期后,涂晓军出差回家了。
进门的瞬间,他吃了一惊。屋里有两个星期没有打扫了,到处落满了灰尘。房间里,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卫生间里,洗衣篮里攒满了脏衣服。厨房里,康师傅方便面盒子像阅兵式一样列队摆满了整个台面。
他打电话给凌雪枫。电话那一端,传来凌雪枫极度疲惫而衰弱的声音。
“晓军,我累……”
然后是椅子摔倒的声音和惊叫声。
涂晓军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宣布凌雪枫已经死亡,他们说,凌雪枫是过度劳累,猝死。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嘴里喃喃自语,说的大多数话分辨不清,只有两句,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晓军,谢谢你!帮我圆了在外企上班的梦!”
“晓军,我生了一对双胞胎,丈夫摔断了腿,以后家里的事更多了,再也没有时间和你梦中相会了。”
涂晓军听不明白,他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凌雪枫了。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