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活闹剧
一场活闹剧
某私立医院的门诊大厅里人头攒动,收费窗口排起了长龙,后面的人不住地伸长脖子张望缓缓移动的人流,嘴里悄声咒骂,他奶奶的,这么慢。前面的人恨不得挤进窗口里面,自己伸手拿起那盼望已久的三联单赶紧去检查。墨绿色的玻璃门后面一个弧形的木质导医台,后面站着同样面无表情的导医游淑。她原本在影像科做脑电图,由于不善于和同事打成一片,不善于和领导首尾呼应,所以在离婚两年后,彻底失去依傍,终于被排斥到如今站在门诊大厅,专管喊号和指点病人寻找诊室的无聊活计了。她的前夫是外科医生 ,为人圆滑,一度是别人原谅包容她的挡箭牌。可是终于觉得她无可救药失望至极也就抛弃了她,任她被人欺负了。她很不适应,虽然被派到导医台五个月了,她嘴老是张不开,好像被谁用万能胶粘住了似的 ,头也抬不起来,她怕看见以前的同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瞟上她一眼然后很快走开,仿佛是看见了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掩鼻走过,她怕看见熟人来看病,看见她以为找到了救星,一头热地问长问短,以为医院是她开的,她支支吾吾地告知自己现在只是个导医,对方很快识趣地闭了嘴,很快地加入挂号大军里,后来看完病就头昂着目不斜视地走出医院,连招呼都不屑于打了。这就是现实。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这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她怕的事情大的多呢。在医院走廊的一排蓝色长椅上,一张市医院骨科专家定期会诊的巨型画像遮挡下,两张年轻的脸庞肩并肩地坐着,身子微微地往前探出去,女的看起来不过是十七八岁,浓妆艳抹的,白花花的脸,鲜艳欲滴的嘴唇 ,画着纹丝不动的一字眉,如今紧皱着,涂着蓝色眼影的单眼皮泪光涟涟。男的更显的稚嫩,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高耸着黄色鸡冠头,瘦削的长脸上平淡无奇的五官,只是凑合着捏在一起般,这厌烦透顶的人生哇。他连初中都没有念完,他的成绩差的很,老师天天在上课时安排他出去挖园子,摘菜,同学们也瞧不起他,有两个稍大的男生天天欺负他,让他买汽水给他们喝,不然,不然就狠狠地揍他。母亲只晓得训斥他,然后流着眼泪说,孩子,妈妈都离婚了,只剩下咱娘俩个相依为命,你为什么都不学好呢?你爹这个没良心的,只晓得花天酒地,他不管你,不管你。就是这一类话,他都能背下来了,可是他听不进去。他也看不起妈妈,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让他腻烦透顶了。后来他终于还是被老师撵出了,说抓到他上课睡觉,眼睛却画成睁得老大的样子,父亲装作不知道,母亲又哭哭啼啼地找学校求情。老师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心软,母亲无法,只好把冬冬送到亲姑姑家开的专管承包宴席的酒店里当择菜工,打算让他学厨师。他还是个怂蛋,那两个大厨天天让他买烟,让他偷姑父的酒喝,并且在一天晚上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到了红灯区,那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笑嘻嘻地脱完自己衣服,白花花的一大坨,然后又脱了他的衣服,灯一关,就这样夺走了他十四岁的童贞之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结交各种女人,匆匆忙忙地上床,仿佛在完成每天的一日三餐。母亲知道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说小小年纪就不知保养,他会得癌的。癌没有得,他却让年长他三岁的也是流落在外面的不良少女阿弥怀孕了,阿弥这节骨眼儿也有了新的男朋友,可却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他不承认,说阿弥生活不检点,同时交往许多男孩,不止一次他撞见她勾搭别的男孩。阿弥就让新男朋友打他,逼着他拿钱去堕胎。他说没有钱。他们就押着他寻到母亲上班的门诊大厅来了。
母亲气得脸都绿了。冬冬这不省事的冤家终于闯了大祸。她手直打哆嗦给前夫打电话 。人家直接摁掉了。她想冲过去打冬冬一顿。可是医院了人多嘴杂,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还跑去自己揭掉遮羞布吗?想打发那三个小冤家走,谈何容易,那个阿弥抹着眼泪不挪窝。新男朋友凶神恶煞的,就像充满了气的大气球等着爆炸。冬冬低着头,把瘦削的手指掰得啪啪响。没法子,她只好转了四千元钱给阿弥,他们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她忘记让阿弥打个纸条给她,保证以后不再找冬冬,她的生死存亡与冬冬再无瓜葛。想到这一层,她再打电话找阿弥,始终打不通,别人拉黑了她。
下班后她去找冬冬,人影儿都不见。酒店里说他两天没来了。他姑父气呼呼地说,他要是不来了,明讲,别人都垫着脚要进来呢。她想说你都不按时给他工资,我的冬冬却在你这大染缸染得黑乎乎的了,终于什么也不说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老远就听见冬冬在楼下的小饭馆里和什么人说得高兴,推杯换盏地,脸早喝得像煮熟的虾子般红,她还看见那个阿弥和男朋友都一块坐着,她的冬冬还是个埋单的冤大头 。她倚着门框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心里翻腾着想吐。她想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啥儿子啥他的债务通通不管了。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