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与聪明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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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锅从买回来就一直是用来炒豆子的，黄豆，黑豆，花生豆，有时候会加一些沙子，有时候不加。

火烧得特别旺的时候，火舌舔舐着大铁锅，让大铁锅浑身就像火本身一样烫。它把火热传给豆子，把豆子里的水蒸发，把蛋白质变性，把生豆变成熟豆。

豆子们都很怕大铁锅，害怕从大铁锅里出来以后，再也不能生根，不能发芽，不能回到生养它们的土地里听雨沙沙，而只能燃萁煮豆，变成谁的八宝粥，或者粉身碎骨，变成谁的水豆腐。

其实大铁锅也不是永远那么可怕，锅下面不烧火的时候，它也和其他容器没什么分别，有时候第二天要炒豆子，头一天晚上生豆子会先放到大铁锅里。这样豆子和铁锅就会有一整夜的相处。

据那些有幸在没炒熟之前，就有机会被倒进大铁锅豆子说，和麻袋比起来，大铁锅刚开始其实挺好的，圆鼓鼓的肚子滑溜溜，凉冰冰，比装豆子的麻袋好相处多了，麻袋呢？只会把豆子们捂得窒息。

可问题在于，烧了火的大铁锅简直就变成红肚子的恶魔，它不顾豆子疼得呲啦的哭喊，和烫得吡啵的乱跳，和原本挂在墙上铁铲子一起，不停地翻啊翻，势必要把每一个豆子都变成熟豆，一个例外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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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豆不一样，它是一颗自由的豌豆。

它是一颗纯种的阿拉斯加青荚豆，据说它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孟德尔的庄园里，在那里，它的祖先一代一代不停地繁殖，终于让孟德尔发现了自由组合定律。

它在颗粒还没丰满的时候，就鼓动同一个豆荚的兄弟姐妹离家出走。它说，你们是愿意回归土地繁衍生息，像伟大的祖先一样，在遗传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是愿意等着被人采回去剥去豆荚，然后被做成豌豆酱？

结果一整个豆荚的豆子都被它打动，约定在一个下雨的晚上从豆株上逃跑，趁着雨水泡软土地的时候使劲地往地底下钻，喝饱了水等着春天。不用靠蝴蝶蜜蜂，它们闭花授粉，到那个时候，漫山遍野就都是它们的后代。

结果刚刚弄断豆荚，就掉到了泥里哪儿也没去成。因为它们还没成熟，打不开豆荚。

就这样它们被捡起来，统统被扔进了麻袋带走，后来碾开了豆荚之后，它发现当初和它一起逃跑的兄弟姐妹，也都是一些半大小子。它们被堆放在灶台旁边，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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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了，聪明豆是一颗自由的豆子。

它在麻袋里不停地跌跌撞撞，朝着有光的地方钻，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钻到了麻袋口。站在麻袋口的位置，它看到左边麻袋里的豆子是黄色的，右边麻袋里的豆子也是黄色的，可它们明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都叫豌豆啊！

它问它们，你们是什么品种？你们的的豆苗有多高？你们的豆花是什么颜色？它还问他们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结果。

可是没有一颗豆子回答它，它们皱着脸皮，干瘪着身子告诉它，那只大铁锅是如何和铁铲子一起折磨它们的，怎么把它们变成熟豆的。而且它们还说，熟豆是没有机会开花结果的，就算聪明豆再怎么向往，它的结局也还会是从大铁锅里受一遭磨难，由绿变黄，跟它们没什么分别，说不定还会磨成豌豆粉。

被采回来的命运就是做粮食。而真正有机会当成种子的豌豆，早就被放进通风透气的陶罐里，挂在了房梁上，偷嘴驴够不到的地方。自由的豆子怎么会相信命运？聪明豆身体里饱含了水分，弹性十足，一蹦就蹦到了大铁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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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了，没烧火的大铁锅沉着冷静。

这时候的它，也从来不跟生豆子说它发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聪明豆直言不讳地问大铁锅，你为什么要折磨生豆子？

大铁锅看着聪明豆说：我哪里是在折磨它们？我明明是在保护它们，如果不是我在下面挡着，伶俐的火舌早就把它们烧了个干净。再说了，熟豆子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自己，你身体里那么多水，没多久就要发霉。而那些熟豆子呢？炒干了水分能放多久啊？对，我是剥夺了你们生根发芽的权利，但你要知道，成长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

聪明豆觉得大铁锅在狡辩，它大声地对着生豆子喊：大铁锅是恶魔，它会用火把我们变成熟豆子，大家快跑啊！

聪明豆再一次打动了生豌豆们。

生豌豆们齐心协力使劲儿地撞，眼看着麻袋就要被掀翻。大铁锅看到这些怒不可遏，要知道，可从来没有它炒不熟的豆子呢！它这么说着，肚子下面一下子就着起火来，他喊来挂在墙上的铁铲子，要把聪明豆炒成熟豆，让它再也不能妖言惑众制造事端。

聪明豆感受到大铁锅的热量，只好不停地蹦，它觉得身体里越来越热，水分越来越蒸发，它也蹦得越来越低。它感觉身体里火辣辣地疼，身体里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可它还是不停地喊，声音越来越大。

大铁锅越来越生气，它下面的火也越烧越旺，整个身体变得通红，它命令铁铲子必须把聪明豆按到锅里，让它彻彻底底地变成一颗黄黄的熟豆。

铁铲子瞅准了时机，牟足了劲头，一个箭步冲到了大铁锅里，可大铁锅烧得太红，它一下子就把大铁锅戳了个大窟窿，聪明豆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漏了的大铁锅再也不能炒豆子了，而它的肚子下面的大窟窿，刚好卡住了铁铲子。

大铁锅下面，无烟煤的火焰红中透蓝，温度高得能打铁，把大铁锅掉下来的生铁片熔成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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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灰倒进了土里，雨水冲刷，我发现泥里藏着一颗铁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