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四、五
雾失楼台(四)
她吃饭跟猫一样,很慢,我都有点着急,我一碗吃完,她半碗还未动。抽出烟,她抬头示意我看墙面,上书,禁止抽烟。可能是时常有学生过来。
我笑笑,拿着烟在桌面磕了两下收起来。
我妈打来电话,让我带饺子皮回去,我大苦,不好解释太多,就含糊答应了。
我结账的时候她很不好意思。一碗馄饨而已。
“麻烦你送我,还让你请我吃晚饭。”
“那你回头请我吃回来不就行了。”
“好,有时间一定请你。”
“这客套话真标准。”
“不是,我说真的。”
“你别什么事都这么当真,我开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我去车棚里骑车,让她在门口等着我。出来的时候正好迎着她对着手机笑的花痴。
见我来了,敛着笑容,满面春风。
我的电驴破而小,其实也不破,就是没怎么洗,下雨天过去,全是泥点。
她什么都没说,坐上车。又是一种香气。
刚走出报社,她有点央求般说:“泽哥,咱们骑慢点吧,也不赶时间。”
我恶作剧似的加了一下速度。她不再说话。
走了好大一会,她才发现:“泽哥,不是这条路吧,这边绕远了。”
“有点事,绕一下。”
我家离的近,一会到了,我拐进小巷子里,她又开口:“感觉你要拐卖我。”
“那你掂量掂量你自己多重,我按斤卖。”
停下来,买饺子皮。二十块钱的。
她瞪着眼睛看我问:“你家多少人,买这么多,我记得我家几块钱的就够了。”
“你还买过饺子皮呢,以为你不知油盐价几何呢。”
“我真不知道油盐怎么卖,这些都是我妈买的。”
我发现林雾是真不懂得什么是玩笑,什么是接梗。
拎了饺皮,我说:“我妈喜欢包很多饺子,吃不完就放冰箱里。”
她像是对这个极为感兴趣。
“上回包的饺子冰箱里还有,这次又要开始包了。我也很无奈。所以,我的夜宵大部分是煮饺子。”
她又在笑,我有点摸不准她的笑点,甚至有点害怕,笑点奇怪,以为她可能今天心情好。
我跑上楼,放了饺子皮,对我妈说句有事,出去,晚上不在家吃。
她又在对着手机笑,走近看是微信,许是男朋友。
准备骑车走人,她说:“你等会啊,把你烟抽完再走,骑车抽烟不安全。”
“又在担心你金贵的命啊。”
她又上纲上线说:“人的命都很金贵。”
忽然没劲了,剩下半截烟,用脚下踩灭。
接下来是国道,路很顺,刚洒了水,路两边全是整齐的杨树,树叶长满了,透着死亡绿。这是我女朋友的形容。
林雾拍拍我肩膀:“泽哥,你骑慢点,我拍张照片,这条路太好看了,像书写的,光里透明的胶质的绿。”
我没怎么听懂,心里还是觉得死亡绿更合适。
“我朋友也说好看,适合写生。”过一会林雾开口。
“这条路全是车,怎么写生,拍张照回去画个大概还差不多。”
“你会画画啊?”
“我大学学的动画,高考美术特长生。”
“真假,我以为你学计算机的呢。”
“写代码是大学兴趣。”
“我特别羡慕会画画的人,像天使一样,上辈子拯救了宇宙吧。”
她这样说,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画的那么垃圾。
“我是油画不行,素描也一般。”我含糊着。开玩笑的心也没了,我曾经深恶痛绝的画画竟然如此值得人羡慕。
“你那么喜欢,怎么不去学?”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啊,长大了要好好学习,大学期间学了一段时间,泽哥,你信不信有人天生没有天赋,我就是,同期一起学的人,人家已经可以画出人像了,我还在画苹果,正方形。所以,我还是安静羡慕和喜欢吧。可能是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吧。”
语气轻松,没有不甘心,反而坦然接受。
我也很久没画画了,大学里画的也不多。我女朋友也学过画画,但两个人几乎都不怎么喜欢画画。
路很远,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色暗下来,貌似要下雨。
她熟门熟路的告诉我在哪里停车。演播厅查的很严,凭邀请函进入。
我笑:“把你送来了,再不让我进就好玩了。”
“你要进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这么大的活动,总该有点意思。”
她背着相机,走在前面,拿着邀请函,说:“我们一起的。”
门卫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进了,还塞给我们两个红旗。
她拿着红旗,举起来,开始笑,说:“想起来学校之前的一场晚会了,也是给我们这个,还有贴脸上的爱心红旗。”
我低头看看时间,还有一会。
她在我前面停小脚步,说:“你先在外面抽两根再进去吧,里面不让抽烟。”
我笑:“正有此意。”
演播厅大厅在二楼,楼梯铺的很长,我们俩站在台阶前,我开始点烟,她低头调相机。
“你怎么烟瘾这么大,烟不离手”。
“大学的时候抽的,慢慢习惯了。一天得两盒。”
她撇撇嘴说:“你太可怕了。”
我笑:“熬夜,抽烟,喝酒,我都占全了。”
她沉着声音说:“年轻人,少熬点夜。”
“我没事啊,你熬夜成本高,眼霜贵吧。”我笑。
“对啊,眼霜超级贵。”
我心里想,何止是贵,我拿女朋友的眼霜涂脸,被她暴打过。
三颗烟抽完,时间差不多。
“你哪里是抽烟,分明是烧烟。”
演播厅人已经很多了,我们的座位很靠前,往前走,看见李吉在正中间的走道上。看不见也难,那么大的架子立在那。我向他打招呼,他回头第一句没问我,看向林雾。
“你好,我是李吉。”
“你好,我是林雾,今天下午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也没帮上忙。”
我们就近找个位置随便坐。
我坐中间,李吉坐我右手边,凑上来说了一句:“你下午是不是又喝酒了,酒味这么大,熏死了。”林雾转头瞪着我。
我推了推李吉的头:“喝你个大头,离我远点。”
酒劲应该是早过了的,但进了这里面,灯光闪耀,脑袋又有点不清楚。
我手里捏着红旗,李吉要抢过去,我骂了一句:“怎么这么幼稚。”
林雾越过我把红旗递给李吉。说:“等会我要拍照,拿红旗也没什么用。”
“看看人家的觉悟。”李吉挥舞着红旗得意。
李吉的电话响起,低声说了句什么,摆摆手起身走了。
“李吉要疯了,一边要摄像,一边要直播,刚刚被领导批了句不坚守岗位。”我低头说。
“忙点也好,省的无聊。”林雾似乎不介意我靠近,刚刚李吉不是说酒味很大的吗,她没什么反应。
雾失楼台(五)
林雾抬头看见了一个人,起身去打招呼,是三叔,我爸朋友,市里电视台的编导。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
她和很多人打招呼都是又开心又羞涩的样子,但笑得极为开朗。我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你认识赵磊?”
“之前上学兼职写稿的时候认识的,这个工作也是他提的,让我来试试,你们应该认识的,赵老师和主任是朋友。”
“见过几次面,但不熟。”无意聊下去,低头看手机。
陈子琪的消息跳进来:“我晚上回家。”我没回,她随时变卦的事多着呢。
一个人站在我们旁边说了句:“你也来了啊。”
我和林雾同时抬头,我不认识。一位微胖的白净的同龄人。
“韩立,是你啊,我和同事一起来的,你呢?。”林雾显然不光是认识他。
“我一个啊,哪次不是一个人。”韩立说。
“你坐哪里?我在前面,现在随便坐的。”
“我没有位置,是我们网站收到通知,和媒体一起进来的。”韩立指了指后面其他的媒体。
林雾拿出邀请函,“这个给你,我要拍照,这位置在中间,不好出来,你去吧。”
“那多不好,占你位置。”
“空着也是空着啊。”
“那好,谢谢啦。”
那个韩立拿着邀请函往前走了。
“林雾,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会坐哪?”我也是没有票进来的,我佯装生气。
“啊,对,你没票。我忘了,你要不等会在后面和李吉一起?”
“见色忘义了吧,把你泽哥推到后面。”我打趣道。
“没有,咱们应该一会就可以走,他要待全程,没有位置不好。”
看我没说话,她又开始认真。
“上回去市局开会,回来的时候还麻烦他送我回来的,欠人家一个人情,这次当还了,我保证,开始后半个小时咱们就可以撤。”她头偏过来,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急切的语气。
我转头看她气急的样子忽然好笑起来,我根本待不了半小时,一会烟瘾犯了就得出去。
我看过道工作人员身上贴的有心型的贴画,想逗她。
“你去找他们要几张贴画来就原谅你。”也就是开个玩笑的语气。
“你等下,我去问问。”她起身就走了,还没来得及拉住她。
我又觉得好笑。
我抬头找她的身影,和工作人员低头说着什么。站在原地等着。
一会看见她往这边走,我假装低头看手机。
“泽哥,贴画拿来了,给了我四张,你两张,李吉一张,我留一个。”
离近看才看出来是水墨画的背景图,设计的不错,宣传语也不违和:“匠心十年”
我准备贴上,她伸手过来,接过去,撕掉,一巴掌拍在我胸口前。
“这下开心了吧,文泽小朋友。”胜利的语气。
我埋头笑起来。
随后一直有人问我们贴画哪里来的。
我都笑着说:“大人给的。”
有个阿姨问了两遍,说小孩也想要,林雾拿出自己留的那张递过去。
我笑她真是圣母心。
“不过是张贴画,阿姨问了两回了,我也不好意思。”
“脸皮薄的人还每天在外跑采访,搞笑呢。”
见她不分辩,我撕下另一个,拉过她的包,贴在包上。小小的包,贴上贴画刚刚好。
她过来抢包。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感谢你泽哥。”。
“我感谢你个鬼,你知道我这包多少钱,你往上贴带胶的画,我服你。”她又气急败坏。
“你撕掉就好啊。”
我没当回事,只是想起来我女朋友暴打我的事来。
汇演开始后,林雾就满场跑,拍了点照片就又退回来。
第二个节目开始后,我忍不住了,趁她回来的空挡,说一句出去一下,她心了然。说了句烟杆子。
跑外面抽了两颗才觉得耳清目明。外面在下小雨,演播厅里灯光璀璨。
我的心境有了点变化。
进去找李吉,和他说我先走,李吉骂我,他得盯全场,我才半小时就溜。
正好林雾过来,我说走。她点点头,小声说,再拍下一个节目的照片就够了。
我点头。
过了两分钟,舞台灯光闪耀,我看见她在舞台下半蹲着举着相机。
随后起身一路小跑过来。
像李吉摆摆手,指指门口说我们走了。
出门她就发现下雨了。
我点颗烟,她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下雨了怎么回,我打车回去吧。”
“敢情就是要撇下我呗。”我轻蔑。
“你怎么总截我的话。”
“拜托,你打车回去,我还是要骑车,淋湿我一个不行,你得跟着。”
“你真是,我可告诉你,相机是报社的,淋湿了怎么办。”
“再废话雨就下大了。”算是春雨,细如丝的春雨。
“你电车还能跑回去吗?”她又开始怀疑。
“我一个人可以,带上你就不一定了。”又想惹她。
“切,信了你的邪。半路上我打车就跑,你自己推着回去吧。”
我丢掉半颗烟。真浪费。
推着车出来,她倒是变出一个渔夫帽。包上的贴画显得滑稽可笑。
刚走出大道,她问我有没有雨衣。
想多了,有雨衣早穿上了。
“不是,我是忽然想起来那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诗来。”
“你们搞文字学的真是酸,淋雨还想起诗来,你该想起即将淋湿的你泽哥我。”
“也是,你在前面,帮我挡雨,相机应该没事。”
“世态炎凉啊,人比不上机器。”
“不要拿你和机器比,机器不屑。”
两个人熟悉起来,可以开玩笑了。
走了一半,我停下来。
她警惕的小声问,怎么了,走错路了?
“你想什么呢,我擦一下眼镜,全是水雾看不清,怕损了您金贵的生命。”
她没接话。
可笑的是下一个路口,我发现好像真的走错路了。
“林雾,你打开导航看看路,晚上看不清路。”准备好她笑我了。
“我看着呢,路是对的,继续走就行。”
我差点吐血,敢情她一直都没相信我记得路。
晚上路上没什么人,我骑的很快,她却不在开口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的话。
不过九点,路上车辆很少。真是她一个人回去真有点让人后怕。
“你以前晚上怎么回去?我是说参加完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