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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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私家车缓慢地拐进一条巷子——一条一辆小轿车经过,行人都需要贴到墙上的巷子。
整条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但车子还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挪移着。车窗滑下,一张放大了的婴儿脸露了出来。
她如长颈鹿般伸直了脖子,探出脑袋,用手往上推着镜框儿,镜片后的大眼睛挣得更大,吊辫儿在肩膀上打着秋千。
婴儿脸转过头看向开车的女人,眉心拧在了一起,“妈妈,确认是这儿吗?”
开车的女人身体向前微倾,双手抓住方向盘,眼睛却直视着前方,“别紧张,逸飞。穿过小巷就到了。”
车子继续行进在巷子中间,两侧的墙也缓缓地向后退去。
逸飞关上车窗,身体靠向座椅后背,她双臂交叉抱住了自己,微抿着嘴唇看着前方,不再说话,任由思绪飘飞到三个月前。
长长的办公楼走廊,除了自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逸飞坐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捧着一本英语单词小册子,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墙。
恍惚间,墙体如一整张绸布,在昏暗中舞动飘飞起来,越来越快,最后竟如飓风般一样开始旋转,旋转,旋转……
逸飞的眼睛游走在飓风的旋转中,她揉揉眼睛,目光聚焦在黑洞洞的漩涡中心。那黑洞洞慢慢展平成一张脸。那不是老班那张“蛤蟆精”脸吗?
逸飞疑惑间,“蛤蟆精”张口了,“逸飞啊,你的病还是回去看好再上学吧。我已经通知家长,家长中午就到。”
逸飞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倔强地扬起了脸,任由泪顺着脸颊肆意流着。
朦胧间,“蛤蟆精”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妈妈那张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双眉紧蹙,眼睛里的焦灼被明亮得有些发光的东西稀释着,嘴唇哆嗦着咬住又放开,增添了点儿血色。
“逸飞,别怕,有妈妈在……”最后几个字,逸飞没有听清。许是妈妈的嗓音发着颤,断断续续中还夹杂着哽咽的缘故。
一声“妈妈”冲到到了逸飞的嗓子眼,如鱼刺般紧紧地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逸飞用舌头舔舐了下嘴角的东西,咸咸的。
她双唇紧闭间,混着唾液,“咕咚”一下,混合物便硬生生地将卡在嗓子眼的那声“妈妈”推开,直愣愣地冲了下去。
所过之处留下了细密的勾儿勾儿道儿道儿间痛感扩散到全身的神经末梢,并泛起一股股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冲将上来,透过嘴巴、鼻孔、毛发向外升腾,将逸飞包裹严实后直接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逸飞狠狠地砸在了妈妈的脸上,又被反推回来,打在墙上后顺着墙滑落在地上。
“妈妈”,逸飞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那声音好像被灼伤眼睛的雏鹰,扑扑楞楞地飞在办公室整个长廊时翅膀划过墙壁发出的哀鸣。
那哀鸣时远时近,时强时弱,在这寂静如默的正午,没有任何回应。
逸飞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妈妈,妈妈——”
她伸出手想抹去妈妈的眼泪,一如小时候看到妈妈伤心时那样。可她的手快要触到妈妈那张惨白的脸时,凉凉的东西就滚落在她手上。
难道是妈妈的眼泪?她放平了手掌,一滴,又一滴……
逸飞仰起头,朦胧中妈妈不见了,眼前只有那面白墙。
逸飞缓缓地把伸出放平的手掌收到眼前,想像儿时一样数一下妈妈流下的泪滴,可手掌干干的。逸飞瞪大了眼睛, “啪塔——”,手掌里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眼泪。
逸飞将手指并拢向上弯起,整个手掌便如四面环山的盆地。那滴滴眼泪便倏地团在了一起,滚圆透亮,而自己就在这团团亮中间。
逸飞四指合向手掌,而另一只手握住捧着泪珠的手,慢慢变紧,然后缓缓地移到胸前并贴住,整个长廊只有这团泪珠和自己“砰——砰——”的心跳。
“逸飞,看,考点儿到了——”妈妈的声音跳脱在逸飞的耳畔。
她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大门紧闭,旁边红底儿白字的条幅提醒着高考一战的到来,而对于逸飞而言,这只不过是人生的一站。
正如这天空,刚才还是一抹的灰色压迫得你喘不过气来,现在却飘来朵朵白云,细究起来,高远处的不正如那欲展翅高飞的长鹰吗?那近处的不正是一个大大的赞吗?
逸飞双手呈喇叭状放到嘴上,对着天空大喊,“喂,我来了——”
天空似乎懂她,白云似乎也懂她,你看,他们不正在敞开怀抱拥抱着每一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