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暮秋，梧桐铺满道路（二）
01.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天边的秋阳正缓缓的降落在地平线之后，光芒染了半边的天，璀璨辉煌。
教学楼里陆续涌出学生们，年轻又喧嚣，昂扬又生机。
陈静夹在人群中，白色的长袖衬衣，套了一条过膝的牛仔背带裙，脚上是上个月新买的黑色小皮鞋，是现在最流行的款。
“陆菲，待会儿麻烦你帮我把书拿回宿舍。”陈静转过头，和身边的女伴说话。眼神晶亮亮的，配着嘴角的笑，灵动活泼。
陆菲高陈静半个头，白皙的皮肤，身体很结实。看人的时候习惯仰着下巴，有股子傲气。偏偏和陈静是好朋友。
听陈静说话，陆菲冷哼一声，“你又去打电话？”
“嗯，”陈静笑的开心，“我们说好的，一周三次。”
“哼，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们俩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中专生，差距那么大，怎么会有未来？”
陈静的表情微微凝滞，很快又笑开了，“他答应我要重新考大学的。”
陆菲冷笑一声，“这话都说两年了，他倒是考啊。”
陈静轻轻咬了牙，步子也停了，睁圆了眼睛看陆菲，低声道，“他不会骗我。”
陆菲的眼珠是褐色的，眼神却是明亮的。伸手拿过陈静的书，转身离开。
“早点回来，老师会点名。”
02.
学校东侧的小卖部里，陈静在靠里的那部电话机前，搅着电话绳，雀跃忐忑的等待着电话被接起。
高三毕业之后，她和尚武分开两地。一个到了南方的这座大学校园，一个留在老家的城市里上中专。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第一次分开那么远，相隔千里。
开学报到那天，陈静拽着尚武的手，哭的稀里哗啦。她不舍得他，但又不得不走。尚武答应她，一定会再考一次，考到她的学校。
陈静信了，她等他，等他来找她。
一等，就是两年。
03.
“嘟嘟，喂，”电话那头接起来了，“陈静。”
“尚武！”陈静的欢喜，几乎要从电话里溢出来，随即又埋怨，“你怎么那么久，干嘛呢？”
尚武“啧”了一声，嘟囔道，“真麻烦。”
“刚刚打球去了。”尚武的声音里有着粗重的喘息。
陈静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忽然意识到，他又看不到。
“我给你说，今天给我们上课的教授可有意思了，讲课讲到一半，头痒了，挠头。你猜发生了什么？”
陈静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的说着今天的趣事，“他把他那假头套挠下来了，你知道那场面多尴尬吗？同学们都看傻了，又不敢笑，憋得可辛苦了。”
“嘿，你在听吗？”
尚武轻声回道，“听着呢。陈静，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怎么能笑话老师呢？”
陈静嘟嘟嘴，手上搅着电话绳，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笑话嘛，又不是我一个人，干嘛凶我。”
尚武叹口气，“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瞎琢磨。上个大学不容易。”
“我知道的，”陈静忽然安静了，隔了一会儿又说，“尚武，你啥时候来我们学校啊？”
电话那头只听见尚武的呼吸声。
“你说过，会再考一次高考的。”陈静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
“嗯。”
“我给你说，我们学校可好了，真的。”
“嗯。”
“你来一次，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
……
“好。”
04.
这是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名校，学校的建筑透着一股历史的痕迹。在这里读书的莘莘学子们，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为这里的学习氛围，也为这座校园美丽的景致。
陈静最喜欢的是那条铺满落叶的梧桐大道，两排高大的梧桐树，一入秋便开始纷纷扬扬的落叶，直到铺满这条路，金黄又柔软。
踩在上面，会有沙沙的声音。
每当有烦心事的时候，陈静就会到这里走走，秋阳透过树荫，落在梧桐叶上，光芒斑驳，带上了光晕，温柔了愈发凉薄的深秋。
陈静希望尚武能来这里，能看看这里的美好，看看这条铺满梧桐的路。
能来看看她。
05.
挂了电话，尚武席地而坐，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透过烟雾，他看着操场上那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男生们，吵吵嚷嚷的喊声，响彻整个学校上空。
渐渐地，眼前的烟雾有些迷离，看不清。
这是他的学校，此时此刻，呆的地方。
简陋的学校，几栋教学楼孤零零的立成一排，没有高大的树，也没有整齐的操场跑道，每一个角落都在彰显它的身份，一个职业技术学校。这里培养的是未来的工人，不是人才。
这是自己的命吗？尚武想着陈静叮嘱自己的话，让自己好好学习，再考一次。
能重来吗？还能再考一次吗？即便再考，能考得上吗？考得上陈静那所名校吗？
“尚武！”有人叫他的名字，将他从迷离中拉了回来，“过来打球！”
尚武犹豫片刻，摁灭了手里的烟，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向了人群。
06.
秋阳的温度，逐渐变得温柔而淡然。盛夏，已经走远了。
下课铃的响声，将尚武从梦中惊醒，他恍惚听见老师说了一句“下课”，揉着眼睛坐起来，漫不经心的收拾着课本，漫不经心的离开教室。
先去食堂还是先回宿舍，尚武有些纠结。
“尚武，尚武，”肩膀被人拍了，他抬头看过去，是宿舍的室友，挤眉弄眼的看他。
尚武皱了皱眉，“什么事？”
“上次那个美女又来了。”
尚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甚至有点头疼。
和室友一起回了宿舍，他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女生，脑瓜一蹦一蹦的。
“况萌萌，你怎么又来了。”尚武有些不耐烦，他几乎可以想象陈静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况萌萌也在本地，考了一所专科学校。自从知道尚武离自己很近之后，她就时不时找过来，找各种理由接近尚武。
刚开始的一两次，尚武秉着同学情谊，还招待她两次。次数多了之后，况萌萌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尚武很不满，但又碍于女生情面，始终没有对她有过分言语。
“我爸从外地带了点水果，都特别好吃。我给你拿了点过来。”况萌萌似乎看不到尚武阴沉的脸色，笑的很得体。
尚武扫一眼桌上的水果，压着不耐烦说，“不用麻烦你了。”
一边把水果拎开，把书包放桌上，一屁股坐下来。这才发现书桌也被收拾过了，心里的怒气似乎要压不住了。
况萌萌带着点讨好，“你尝尝吧，尚武。”
尚武在桌上翻来翻去，始终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烦躁的要暴走了。
“你在找什么？”况萌萌看出不对劲，低声问。
尚武猛地抬头，直视况萌萌，咬牙问道，“我的CD呢？”
况萌萌被尚武有些狰狞的表情吓到了，“我，我看那盒CD有点坏了，我就，我就扔了。”
砰！怒火被彻底点燃。
尚武摔开椅子，快步走到门外，在门口的垃圾桶里翻找，还好，虽然弄脏了点，但还在。
《光辉岁月》。
况萌萌不爱听音乐，她并不觉得一盒CD有多珍贵，只是此刻，当那盒破旧的CD被那人捧在手心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恐怕连这盒CD都不如。
尚武不知道况萌萌是什么离开的，但他知道，他想去见陈静了。
非常想。
07.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自习，陈静翻着书，做着笔记，全神贯注。旁边有同学拿着作业过来请教她，她稍微抬了抬眼镜，轻声的给同学解答。片刻后，同学恍然明了，连声道谢。
时间流逝，自习的同学渐渐离开，教室里就只剩下陈静和少数几位同学。
直到她看完最后一页书，她才看了看表，竟然已经这般晚了。匆忙的收拾好文具，站起来准备离开。
一转身，却看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人。
尚武！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满眼温柔的笑意。
那一刻，陈静觉得时间停滞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尚武。
“傻了？”
尚武迈着腿，漫不经心的走到她跟前，两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差距还体现在身高上，尚武摸了摸陈静的辫子，看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女生，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陈静的心跳终于在尚武出声的那一刻恢复了正常，她扬起手锤了他一下，兴奋的露出两排白牙，拽着他走出教室。
“走，带你吃好的。”
08.
尚武觉得这才是大学该有的样子，气势恢弘，整齐开阔。那些背着书包，步履轻快的学生们才是天之骄子。
和自己，天壤之别。
“你喜欢刚才那个虾吗？”陈静拽着尚武的手问他。
尚武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轻轻点头，“好吃。”
陈静满意的笑，“我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呢，我们那里可没有虾，你知道的吧。”
尚武浅浅的笑，脸颊两侧有了梨涡，看着陈静，让他不再浮躁。
陈静忽然想到了什么，“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暮秋，梧桐铺满了整条路。
陈静借了陆菲那台高级相机，和尚武去了梧桐大道。
落叶，和青色的地板相互映衬，有种别样的和谐。
“好看吗？”
尚武有点看呆了，他从没想过落叶也能如此之美，有种不真实的梦幻。
“好看。”
陈静笑的很开心，“我们拍个照吧。”
她请路过的同学帮她和尚武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是笑容灿烂的陈静和高高瘦瘦的尚武，还是那个没睡醒的样子。
09.
秋阳彻底落在地平线下，校园里开始亮灯。
陈静觉得这一天是她上大学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她一边摆弄着相机，一边嘟囔，“尚武，你要是考上了大学了，我就是你师姐了，你就是我师弟了。”
尚武盯着路灯之下的影子，漫不经心。
“陈静。”
“嗯，我在呢，”陈静摆弄着相机，走出两步才发觉尚武没有跟上来，奇怪的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尚武依旧盯着影子，依旧漫不经心。
“我给你说个事。”
“说呗。”
“我和况萌萌处对象了。”
秋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悉悉索索的在路边的草丛里开着夜的演唱会。
陈静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尚武，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影子已经被拉开了。
她有些木然的想，那我算什么呢？
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祝你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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