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客栈
1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2
若说听雨楼是扬州城最好的酒楼,恐怕没人会反对。
酒楼在东关街,前面就是大运河,水陆两道俱在此地,每天也不知有多少客人往来如织。
人多,房间也多,酒楼里大大小小的房间共有一百多个,雕梁画栋,精巧别致;房间多,菜式也多,光是拎勺的大厨就有三十多个,川鲁粤淮扬无所不包。
杏花别苑是听雨楼里最大的房间,杜双木已在铺满了玉席的清凉榻上躺了六个时辰,若是没人打搅的话,他大概还可以再躺六个时辰,可惜的是,这世上能读懂别人心思的人并不多。
他最不喜欢沉闷的环境,所以即便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窗子也还是开着的,七月的天原本闷热难当,但雨后的空气中却氤氲着泥土清香,闻起来既新鲜又舒服。
突然,从窗外飘进来两个人,一个满身缟素,一个黑衣黑鞋,两人身材瘦长,头发披散,落地无声,形同鬼魅。
两人站在床边,不发一言,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躺在床上的人,仿佛在欣赏举世无双的宝物,而杜双木双眼紧闭,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看起来几乎已像是个死人。
终于,白衣人忍不住开口,他看了黑衣人一眼,问,这人就是杜双木?
黑衣人顿了顿,道,应该没错,鹰眼老四已跟了他三天,昨晚亲眼看他睡下才传信到客栈,你我连夜赶路,未敢耽搁分毫,更何况他也是人,也要休息,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白衣人眼带疑惑,可听人说他比山里最狡猾的老狐狸还要机警,你我进来这么久,他却连眼皮也不曾抬过,莫非已是个死人?
黑衣人道,很简单,一试便知。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举起手中的勾魂幡便往床上砸下。
精钢打造的勾魂幡重八十四斤,若是砸在人身上的话纵然不血溅当场至少也要筋碎骨折,可杜双木却仍旧毫无意识的躺着,突然,两人感到腿上一酸,站立不住,竟倒头跪了下去。
两人惊诧,相互看了一眼,房中并无异常,既未发现有类似暗器的东西,床上之人也未曾起身,两人定了定神,再度举起勾魂幡,狠狠砸落。
然而,就在勾魂幡将要碰到杜双木的当口,两人腿上又是一酸,落身便跪。
这下,纵然是傻子也看得出这里面有鬼了。
两人起身,收起勾魂幡,规规矩矩冲杜双木施了一礼,道,小人乃摆渡客栈座下黑白无常,奉栈主之命请杜大侠到客栈一叙。
杜双木仍旧在那躺着,似乎跟床已融为一体,黑白无常又说了一遍,才听到床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咦,哪里来的野狗在叫?
黑白无常向四周看了看,欠声道,杜大侠真会说笑,这屋里除了我兄弟二人,就只有您老人家在,哪里会有野狗?
杜双木道,既是没有野狗,我怎么没听到敲门声就有东西进来了,人进来是会敲门的。
黑白无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杜双木,他眼睛闭着,嘴也闭着,似乎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两人思忖良久,终于一跺脚走了出去,然后敲敲门,道,敢问杜大侠可在?
杜双木道,嗯,这才像话,进来吧。
黑白无常进屋后,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倨傲神色,一脸谦卑道,请杜大侠随小的到客栈一叙。
杜双木问,谁让你们来的。
黑白无常道:是我们栈主。
杜双木问,他为何让你们来找我?
黑白无常道,栈主有事跟杜大侠相商。
杜双木道,既是他找我有事,为何不亲自前来?
这,黑白无常大概没想到杜双木会问出这么一句,想了想,道,栈主繁忙,不便亲自来请。
杜双木鼻中哼了一声,道,他很忙,难道我就看起来闲的要命吗?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也忙得很,可没功夫陪他闲扯。
黑无常还是一脸恭敬,白无常却早已按耐不住,上前一步道,姓杜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摆渡客栈要传的人还从来没有敢不去的。
杜双木缓缓睁开眼睛,黑白无常以为他眼中必然会怒气满满,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他的眼里竟全是笑意,仿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淡然道,我劝你二人还是尽早离去,否则的话,下次若再趁人睡着时拿这破木条子杵来杵去,我就不敢保证这腿还长在你们身上了。
说罢,缓缓闭上双眼,竟又沉沉睡去。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看着眉眼紧闭的杜双木,竟似已将他二人当做空气一般,两人手中的勾魂幡握紧又松开,终于,喟叹一声,转身离去。
3
黑白无常走后,杜双木对着房梁的方向淡然道,他们已走了,你还不肯下来么?
咦,你怎会知道我躲在这里?随着银铃般的一声疑问,一个女孩施施然飘落在杜双木床边。
一进屋就发现了。
那岂不是说这六个时辰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你?女孩说着,突然停住,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杜双木虽未答话,却眨眨眼睛,显然已回答了女孩的问题。
你既然早就发现我了,为何现在才拆穿?
因为好奇。
好奇什么?
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躲在一个男人房间,更何况这个男人的名声还不怎么好,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那你想出来没有?
没有,不过起码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并无恶意。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若是她想害这个男人的话,刚刚就不会出手救他。
你似乎什么都知道。女孩眼里满是好奇,容易好奇的女孩一般还很好强,她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救的你?
用暗器。杜双木肯定地说。
是么?可是整个屋子找不到一颗暗器,这是怎么回事呢,杜大侠?女孩眼里满是小计谋得逞的调皮笑容。
因为这暗器根本就不在屋里。杜双木还是淡淡的笑着,他的笑容仿佛能荡尽一切忧愁似的,即便是再怎样沮丧的人看了也会觉得心里坦然吧。
不在屋里,那在哪?女孩佯装很不可思议的问道。
在你身上。
啊?女孩的声音既紧张又吃惊,像是被人看穿了内心深处的小秘密一般,有点局促的低头看着杜双木。
杜双木道,因为你这暗器本就是用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鱼筋线绑着的,发出之后再即刻收回,所以黑白无常根本想不到自己是被暗器打中,还以为见了鬼了。
嘻嘻,两个假鬼以为见到了真鬼,吓的差点变成了死鬼,有趣有趣。女孩抚掌笑道,怪不得人家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真是厉害,有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有。杜双木回答的迅速且果断。
是什么?
比如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若说是为了给你添麻烦你信么?
信。
为什么?
不信漂亮的姑娘难道要去信刚刚那两个丑鬼么?杜双木反问。
但是你明明可以不用我救,凭你刚进屋就能发觉我躲在房梁,我便知道我的武功跟你相比差的太远。
可事实上你的确救了我。
但我救你之后非但不会给你带来平静,恐怕还会带来更多麻烦。
无碍,我虽不喜欢麻烦,麻烦却总来找我,我早已习惯。
女孩眨眨眼睛,惊喜地说,这么说你愿意帮我?
杜双木道,不然呢,谁让你是我救命恩人?
女孩不安的拨弄着手指说,可是我没钱。
杜双木道,替自己的救命恩人做点事还带要钱的吗?
女孩道,可是听人说你一向很难请,就像刚刚那两个人怎么都请不动你,我想你若是跟他们走的话不但会非常舒服而且可能会给你一大笔钱,可我身上却只有区区几两银子。
杜双木道,我的确不太好请,不过也要看是谁来请。若是刚刚那两个丑鬼,便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去的,不过若是你的话,你对我笑一笑也就可以了,没听说过美人一笑值千金么?
女孩听了,虽不敢相信似的,笑意却弥漫了整个脸庞。
4
奈何桥下,摆渡客栈,客栈并不只有一家。
天下有一百零八城就有一百零八家这样的客栈。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客栈在哪,因为凡是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江湖传闻,摆渡客栈,生人勿入,两生花开,黄泉路近。
每一家客栈都有天、地、幽、冥四个字号房间,住在天字房的是判官,地字房的是孟婆,幽字房的是黑白无常,冥字房的是牛头马面。
除了地字房之外,其他三个字号都不只一间,因为孟婆只有一个,判官却有四个,黑白无常是两个,牛头马面也是两个,再加上阴差鬼卒,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个多么庞大的组织。
客栈的主人叫阎罗,这似乎没什么悬念。
三年里,已经有七十三个绝顶高手殒命在客栈手上,这其中既有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的恶人也有德高望重,令人钦佩的善人,甚至连少林寺空明大师和武当派云图道长都未能幸免。
所有被杀的人身上都有一朵绽放的两生花,花香悠长,直抵冥府。
摆渡客栈处境之神秘,行事之诡异,出手之狠辣,数十年来,闻所未闻,江湖人人谈之色变,无不欲除之而后快。
5
杜双木跟女孩正在吃面。
女孩叫桃子,人如其名,她的脸蛋也如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细腻而饱满。
面馆不大,人却不少,因为面很劲道,汤头也好,老板约莫五十多岁,无论谁来,都满脸堆笑,喜欢笑的人总是让人会觉得舒服,胃口也不自主的好起来。
无论什么人吃面时大概多少都会发出点声音,除了杜双木,虽然他的吃法跟常人并没什么不同,可却听不到一丝让人不悦的响动。
桃子一边吃着面一边偷偷瞄着眼前这个旁人口中的怪人,听说他好酒好色而且喜欢多管闲事,高兴时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辗转数千里,从关外到南海去追一个杀人凶手;而当他不高兴的时候,即便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脱光了衣服亲手将盛着美酒的杯子送到嘴边,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样一个人此刻就坐在桃子对面,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感觉自己的心不由自主的越跳越快。
杜双木吃完一碗,看到桃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碗里的面都快坨成一团了,问了句,不好吃么?
嗯?桃子楞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失态,赶紧低头扒了几口面说,好吃,好吃。
杜双木又吃了一碗才停下来,好奇的看着桃子说,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呢?
桃子好像不太愿意在这里提起似的,看了看四周,饭点已过,店里的人也走了一半,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仍然压低了嗓音说,曹一平失踪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话也很简短,只六个字而已,但杜双木眼里却闪过一丝惊诧,又瞬间恢复平静。
无论是谁到了他这个年纪,大概都不会被一句话就随随便便影响情绪,更何况在他传奇的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所以虽然吃惊,却不慌张。
桃子并没有说下去,反而呆呆的看着杜双木,也许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又或许是她觉得这六个字已经足够。
曹一平是什么人,只怕在江湖上混的还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即便是不在江湖的,知道他的也不少。
上至宫闱庙堂,下到贩夫走卒,没人不晓得他是当今武林唯一的盟主,也是名副其实的总瓢把子。
二十年前,有西域妖僧巴桑祸害作乱,短短一月内,就接连做下三四十件重案,中原武林人人自危,曹一平当时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与巴桑约在华山之巅决斗,仅用十三招就将巴桑从金锁关打落,而后被各大门派推举为武林盟主。二十年来,中原武林在他统率下,各门派摒除成见,交流融合,兴盛景象,百年未遇。
杜双木问,什么时候的事?
桃子说,上个月初八。
今天是初一,算来曹一平已消失快一个月了,可杜双木并没有去问这个消息为什么没在江湖上流传。
武林盟主突然失踪绝不是件小事,在查明之前不会有人吐露一点风声,这个道理杜双木还是懂的,他只是奇怪桃子怎么会知道,怎么看她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杜双木问,这种消息向来绝密,你怎么会知道?
桃子道,他是我义父。
杜双木眼中又是一丝惊诧一闪而过,然后淡然道,你想让我把他找出来?
桃子道,当然,无论是谁不见了父亲总是会着急的。
杜双木道,不错,但是天下这么大,总要有线索才能去找。
桃子道,我知道他被谁掳走。
杜双木道,等等,你刚刚不是说他失踪,难道是被人绑架?
桃子道,若不是被人绑架,他又岂会突然消失?
杜双木道,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他已是武林第一高手,如今功力只能说深不可测,更胜从前,又有谁有这个本事绑他?
桃子道,摆渡客栈。
杜双木道,摆渡客栈?
桃子道,是的,这些年来,摆渡客栈频频作恶,父亲早已看不下去,为了维护武林安定,他早有意将之铲除,本来定在本月十五,月圆之夜行动,大概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父亲才横遭不测。
杜双木惊道,横遭不测?难道曹盟主已不在人世?
桃子突然面有痛苦之色,道,我不知道,只是在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捡到一朵盛开的两生花。
摆渡客栈,生人勿入,两生花开,黄泉路近。杜双木嘴里念叨着这句话,他突然问,为何你不让武林盟的人去找?
桃子狐疑的说,因为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杜双木说,早知道你找我是为这件事,之前那两个丑鬼请我去客栈的时候我就应该答应他们。
桃子似乎有点不解,你不想帮我救父亲?
杜双木道,那倒不是,只是反正要去客栈,跟着他们至少这一路应该比较舒服,而且你不是说他们大概还会给我一大笔钱吗?这下可亏大了。
桃子看着杜双木,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杜双木看着她脸上复杂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温柔的说,不逗你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把父亲寻到。
话刚出口,突听暗器破空之声,杜双木暗道一声“小心”,操起桌上牙筷,轻描淡写地夹住迎面而来的一枚透骨钉,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周围人吃饭的吃饭,谈天的谈天,小二收拾了碗筷正送到后厨,脸上跟老板一样的笑容满面。
桃子看到杜双木居然能以脆弱的牙筷接住这来势汹汹的暗器,不禁呆住了。他的武功大概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还要厉害数倍。
钉上有封信,既然有信,当是无毒,杜双木取下信笺,写字之人想必内功深湛,虽只短短十六个字,却力透纸背:少管闲事,尚能长命,多管闲事,死无葬身。
杜双木笑道,这可真有趣,我刚答应你就有人劝我不要多管闲事了。
桃子颤声道,你怕了?
杜双木道,他若了解我的话就该知道我这人有个臭毛病,若不让我管的事我却偏要去管。
桃子道,可是我却也不愿让你为我以身犯险。
杜双木道,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不做的,好了,你该回去了,我也要去打探一下送信的是谁。
桃子惊讶道,你不让我跟你去?
杜双木收起笑容道,你若是听过我的事就该知道我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桃子说,可那是我的父亲。
杜双木说,不管是谁的父亲,我既已答应了这件事,就会想法子办妥,我睡够了也吃饱了,该走了。
说完,他竟真的就消失在了桃子的眼睛里。
6
七月十四,百鬼夜哭,活人止步,阴人上路。
没人知道摆渡客栈在哪,不代表杜双木就找不到,他有很多朋友,有些朋友很奇怪,比如有个朋友是专门给客栈送灯油的,这个人叫赵宝亮。
天黑了要点灯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没有人是不需要点灯的,哪怕是双目失明的瞎子走在路上也要点灯,否则也许会被人不小心撞倒。
点灯就需要灯油,像摆渡客栈这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需要的灯油想必不会少。
大隐隐于市,若不是赵宝亮告诉他,杜双木大概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这摆渡第一栈居然会在菜市里。
他这一生也不知去过多少奇怪的地方,他到过冰天雪地的松花江也去过烈日灼身的海南岛,在泰山绝顶观过日出也在大内天牢里烤过羊腿,可这闹闹哄哄,人声鼎沸的菜市却还是第一次来。
拿着赵宝亮给的地图,不知道转了多少道弯,终于来到一处宅院。宅院显然离菜市不远,隐约还能听到肉铺切骨剁肉和讨价还价的声音。
杜双木在门口已站了半袋烟功夫,门是红的,像极了情人的绛唇,门前立着两尊镇宅石兽,却不是大户人家门口寻常可见的石狮,而是虎头龙身的怪兽。
杜双木认得这种怪兽的名字叫谛听,所以他几乎已认定这间宅院必是摆渡客栈无疑,否则的话又有谁会在门外放置谛听?
谛听岂非本就是坐镇幽冥府的神兽?
他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每一块砖瓦。摆渡客栈,生人勿入,这种话并不只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杜双木还没有活够,这世上还有太多的美酒他未曾尝过,也有太多的美人他未曾抱过,所以,他才不会贸然行动。
他看着门,鎏金的门环下面用小篆写着一个“拉”,他并不是个听话的人,这次却一反常态拉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跟普通的四合院并无区别,既干净又规整,杜双木看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字的提示,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终于在门后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画的很粗糙的箭头,顺着剪头方向,他一步步走过去,在一个被圈起了的箭头前停了下来。
他止步不前,没多久,脚下的石板突然缓缓下落,原来下面又是另一番天地,他无暇欣赏眼前的风景,随箭头继续往前,一处池塘突然出现在眼帘,塘边有一块奇石,石头上居然也有箭头,直指塘底。
池塘并不大,栽种的也只是极为普通的荷藕莲花,水不知道用什么染成了红色,一眼看不到底,宛若三生石边终日流淌的忘川河。
杜双木未曾多想,纵身跃下。他本以为水里一定浑浊不堪,哪晓得游到水底眼前却豁然开朗,更令他惊讶的是,水里竟还有箭头,他顺着箭头的指向游过去,水草掩映间,一道石门若隐若现,他拨开水草,拧了拧石门上的机关,眼前的水不晓得被什么力量吸引,居然向两边汇聚,而他也不再需要游动,抬脚从石门走了进去。
这摆渡第一栈竟然在池塘底下,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别人说出大天来他也不会信,杜双木突然觉得这事儿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趣。
石门里是一条长阶,两边燃着引魂灯,石壁上画着百鬼夜行,杜双木一路不停的走下去,忽然听到前方似乎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
他刚出廊道就看见四个身着红色官服的人将一人团团围住,那人满身鲜血,看不清样貌。
四人似乎已将中间那人当做到手的猎物一般,并不急于杀他,只不断出招戏弄,那人看来已经力竭,以剑撑地,想来若非凭一口气勉强硬撑,只怕已死在四人手里。
杜双木走近观瞧,大吃一惊,被围在中间之人竟是失踪的武林盟主曹一平,杜双木实在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他,那围在他身边的,想必就是摆渡客栈天字房的四大判官。
没人注意到杜双木,大概是他们认为这个地方非常隐蔽,根本没人能找到,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人闯进来。
杜双木听到四大判官说,姓曹的,你果然狡猾,锁骨地牢里三道铁链都拴不住你,居然让你给逃了,不过你做梦也想不到偏偏遇见我们哥四个,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阎罗已经发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掂量着办吧。
曹一平似乎想反驳,可刚要张嘴,又怕中了他们的诡计,泄了嘴里这口真气,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四大判官大概玩累了,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结果曹一平了,四人对视,眼神交汇,手中判官笔突然飞出,刺向曹一平,而曹一平似乎也已明白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横剑立马,神态凄然。
就在四枝判官笔触碰到曹一平的瞬间,杜双木已出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是四枝笔都突然改变了方向,明明是刺向曹一平的,却成了两两相碰,笔尖交错,火星四溢,四大判官顿住了,曹一平也愣住了,满是疑惑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居然胆敢闯入摆渡客栈?官服上印着钟馗的判官怒气冲冲的问道。
在下杜双木。
你是杜双木?曹一平欣喜的看着他。
正是,令媛托我来寻盟主。杜双木冲曹一平拱了拱手。
是桃子请你来找我,真好,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曹一平欣慰的笑了笑,大概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没笑两下就停下来大口吸气。
管你是双木还是三木,擅闯摆渡客栈你活得不耐烦了?钟馗道。
杜双木笑了笑,看也没看四大判官,只淡然道,客栈不就是给人进的么,不然还开它做什么?只不过,在下虽然不才,大大小小的客栈也住过不少,人多欺负人少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见,你这哪是客栈,是黑店吧?
四大判官被杜双木说的脸上阴晴不定,官服上印着陆判的判官突然道,听刚才的意思,杜大侠这趟来想必是找曹一平的了?
杜双木道,正是。
陆判道,你应该知道曹一平是武林盟主?
杜双木道,我只是帮一个姑娘找他的父亲。
陆判道,既是如此,请杜大侠恕我们兄弟四个不能将他交给你。
杜双木道,这是为何?
陆判道,在你眼中他是一位父亲,可在我们眼中,他却是武林盟主,只要他在我们手中,整个武林势必要唯摆渡客栈马首是瞻。
杜双木道,可我看四位方才明明是要置他于死地,难道一个死掉的盟主也能让你们号令天下吗?
陆判诡异一笑,道,杜大侠纵横江湖这些年,难道没听过死人有时比活人更管用吗?
杜双木道,这倒是,你们果然思虑周全,无论他是生是死,只要不落入旁人手中,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陆判笑道,杜大侠果然机智过人。
杜双木道,可惜在下受人所托,不得不忠人之事。
陆判收起了笑容,杜大侠的意思是要与摆渡客栈为敌么?
杜双木道,在下自然是不愿与人为敌的,要知在江湖上行走,还是多个朋友的好,可惜,在下还不太习惯说出去的话不作数,所以,他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陆判道,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杜双木道,那在下只好得罪了。
官服上印着崔钰的判官突然冷冷道,听闻杜大侠是赏花品酒的专家,这花自然是指美人,酒也是指美酒,却不知道杜大侠的武功是什么名堂。
杜双木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崔钰道,可是以你二人之力敌我兄弟四人,更何况那姓曹的已如同废人一般,杜大侠又何必为了他而连累自己呢?
杜双木道,谁说我俩打你们四个?
难道你还有别的帮手?官服上印着魏征的判官疑惑的问,边问边向四周打量,似乎打算发现点蛛丝马迹。
杜双木笑着摆摆手,别找了,没别人,在下的意思是让曹盟主歇会,我一人对你们四个已绰绰有余。
曹一平惊道,这不行,怎么可以让你只身犯险,我曹某人哪怕是把命丢在这里也要与你并肩作战。
说着,曹一平就要提剑,杜双木按住他的手,扶他出去,找了处干净地方让他坐下,然后道,难道曹盟主信不过在下的手段,说着,眨眨眼睛,淡然一笑。
曹一平居然也没再反对,只低低的说了声,千万当心。
7
杜双木站在正中,四大判官分列四周。
钟馗冷面道,杜大侠,亮兵器吧。
杜双木道,你行走江湖难道从没听过我向来不带兵器?
陆判道,那就请杜大侠出招。
杜双木道,不急,你们打你们的,我歇会儿。
话音未落,只见四人突然围着他跑了起来,四人身形飞快,眨眼间竟已将他死死笼住。
杜双木眼前人影憧憧,只觉眼花缭乱,刚要闭目定神,突然从人影中飞出一人,手中的判官笔冷寂无声的刺向他咽喉,似乎须臾间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忽然,他双眼猛的睁开,身形一转,那判官笔竟贴着他的左肩直直往前刺去,五人战成一团,只能凭衣服的颜色才能认出哪个才是杜双木。
五人已缠斗了约一炷香时间都未分出高下,曹一平连连点头,虽未身在战场,却仍能感觉到杀气激昂,杜双木未用兵器与四大判官战成平手实属不易,要知道能住进摆渡客栈天字号房的绝非等闲之辈,想必他的武功已至少能在武林中排到前五。
曹一平心中思绪翻腾,却没在意崔钰与杜双木掌心相对,两人竟然开始比拼内力。崔钰显然不敌杜双木,只看到崔钰头上白烟袅袅,汗流如注,陆判他们赶紧站到崔钰身后,以掌抵背为他续力。
看到三大判官站成一排为崔钰续力,杜双木心中叫苦不迭,他虽内力深湛,但以一敌四也多少有些吃力,可为了曹一平,这战只许胜不许败,所以,他一边拼尽全力抵挡着对方的进攻一边想着该怎样迅速结束战斗。
8
杜双木正与四大判官缠斗,忽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尚未看清,后背已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径直飞了出去,他全身真气逆转,内力在五脏六腑中乱窜,“哇”的吐了一口鲜血,看了看眼前的人,满脸的不敢相信,右手拼命往前伸出,可只说了个“你”,就眼前一黑,再也没法子开口。
陆判伸出二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点点头,道,他已是个死人了。
而后,只见之前还奄奄一息瘫坐在角落里的曹一平居然站了起来,他冷冷的看了杜双木一眼,悄然道,他的确算是个武学奇才,只可惜太喜欢管闲事。
盟主,我们该出发了。崔钰在旁边提醒道。
唔,走吧。曹一平挥挥手。
可姓杜的还在这。陆判指了指杜双木的尸体。
他既已是个死人就无谓再由活人来操心,况且人都是要死的,他死在这里也算是他的福气,至少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不是吗?曹一平语带戏谑的说,好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曹一平一行五人走上长阶,开启石门,屏住呼吸在塘底行走,原来在石门对面的池壁上竟还有另一道石门,陆判转动机关,石门缓缓启动,水流汇聚两旁,五人鱼贯而入。
五人穿过长阶走进内殿,原来这里才是摆渡第一栈的总堂。
总堂内设极为简单,看得出主人并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石桌上灯火熠熠,有人正在读书,读书人身着白衣,说不出的肃静清萧。
曹一平他们缓缓走近,只听读书人淡淡道,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曹一平冷冷道。
你终于来了?读书人又说出一句。
我终于来了。曹一平又回一句。
你本不该来的。
我不能不来。
你要知道纸包不住火,你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我只知道杀了你我才能睡的安稳。
你只带了区区四个人,莫要忘记我这里有天、地、幽、冥和阴差鬼卒,你想杀我似乎不太容易。
曹一平冷笑道,可我却知道你这里根本连一个人也没有。
嗯?读书人淡淡的看向曹一平。
我故意派人放出风去要集合各大门派在月圆之夜将摆渡客栈剿灭,想必你早已把所有人都调派到你们的圣堂,地藏王菩萨殿,这一仗关乎你一百零八栈的安危,恐怕连你最亲信的人也已守在那里,如今,你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不错,你说的很对。读书人还是面不改色,你我终有一战,只是可惜了杜双木。
他已是个死人了。曹一平冷冷道。
是我害了他,我本想请他来商议你的事,哪晓得未曾请动,可阴差阳错的,他还是管上了这趟闲事。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太爱管闲事,不过,他以后再也管不了任何闲事。曹一平说着,居然浮现一丝笑意,大概杜双木的死让他很愉快。
好人有难皆怜惜,奸恶无灾尽咤憎。读书人放下了书本,缓缓站了起来。
阎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曹一平字字如刀,四大判官举起了判官笔。
他虽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今日,若不能为他报仇我便舍了这条命还他。阎罗手中忽然出现一把折扇。
9
无风,孤灯,冷对,杀意。
曹一平看着阎罗,阎罗也看着曹一平。
四大判官突然觉得这屋子说不出的萧索,虽然没有一丝风,但阎罗和曹一平的杀意已经弥漫到每一寸空气。
曹一平已经很久没试过单枪匹马去杀一个人,自二十年前一战成名,他的身边就永远不缺死士,杀人这种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权利的确是种让人一沾染上就再也欲罢不能的东西,他已上瘾。试想大手一挥就有成千上万的人为自己赴死,这种美妙的感觉没亲身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
阎罗看着他,眼里居然出现了怜悯的情感,是可怜他看不透世事还是悲悯他已被名利折磨的形容枯槁?
曹一平不喜欢阎罗的眼神,他需要的只是服从和恐惧,因为向来只有他怜悯别人,所以,掌风猎猎,袍袖鼓起,他已准备出手。
阎罗还是那样悲天悯人的看着他,仿佛眼前的不是对手,而只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曹一平突然想将阎罗的眼睛剐下来,他双手半握成爪,低吼一声,突然发难,四大判官也似乎跟曹一平绑在一起似的,紧随其后。
阎罗以一敌五,冷面如刀。
曹一平以掌法成名,有剑却不用,阎罗在他掌下走了十几招之后已有些式微,再加上四大判官在旁助阵,他的额角微微有汗沁出,执扇的手也越攥越紧。
曹一平一掌袭来,他侧身躲过,执扇疾点曹一平面门两处大穴,哪晓得陆判和崔钰分刺他眉头和左肩,他转头闪避,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发髻凋落,青丝飘散,布帛撕裂,微露香肩,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摆渡栈主竟然是个女人。
曹一平见之大喜,抚掌道,想不到阎罗王居然是个女儿身,有趣有趣,既然你整天装神弄鬼的扮男人,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说完,掌风再至,四大判官也招来招往,阎罗目无表情,孤身迎敌。
二十招后,阎罗又添新伤,她的衣服已被划成丝缕,伤口的血也浸红了布碎,曹一平似乎已不想再与她缠斗下去,眼神掠过,四大判官突然暴起围攻她下盘,而曹一平则至上而下打出至刚至烈的一掌。
阎罗似已知晓自己避无可避,微笑着闭上双眼,她喃喃道,杜双木,我不欠你了。
突然,阎罗感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冲劲,未等睁眼已被人抱起,待她反应过来,身上已披上了一件长袍,有人正笑嘻嘻的看着她,眉目含情,竟赫然是,杜双木。
阎罗愣了,曹一平也愣了,四大判官却来不及楞,因为他们早已被杜双木击飞,可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也愣了,他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曹一平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惊愕,仿似见到鬼一般,可瞬间却又笑了起来,道,早听闻你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没想到名动江湖的杜双木居然也会假死,真不知是该夸你聪明伶俐还是卑鄙无耻?
杜双木笑道,在下若不玩假死岂不是就真的死了,我杜双木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可要论起卑鄙无耻还是跟曹盟主差了一大截。
曹一平道,你怎会发现我的秘密,这一路我都派人跟着你,你根本无从知晓我的计划。
杜双木道,其实你的计划很缜密,实施的也很顺利,我差一点就要相信了,可惜你百密一疏。
曹一平道,此话怎讲?
杜双木道,你煞费苦心布了这个局其实并没有安排我的角色对不对?
曹一平点点头。
可谁知,桃子爱父心切却找上了我,你知道后,就百般阻挠,面馆里的透骨钉虽然不是你发的,但信上的字却出自你的手笔。
曹一平道,不错,这件事本来就无谓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所以我打算自己悄悄解决,哪知道桃子居然把你请了出来,为了不让你多管闲事,我就派人给你提个醒。
杜双木笑道,你若是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这人天生几乎已跟闲事结了亲似的,纵然我不去找它,闲事也会来找我,更何况你给我提醒,真是笑死我了,有人提醒我喝酒伤身,也有人提醒我红颜祸水,这些人一看就没听过亘古烁今的第一大道理。
四大判官奇道,什么是亘古烁今的第一大道理。
杜双木道,佳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浪费,这难道不是亘古烁今的第一大道理么?
看着杜双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阎罗掩面一笑。
曹一平道,我知道区区一枚透骨钉根本阻不住你,所以又在客栈里布置了机关,没想到你居然不中计。
杜双木正色道,这个倒不是有人提醒,只不过在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在有一个道理还是懂得的。
什么道理?曹一平问道,阎罗和四大判官也是满脸疑问。
进屋叫人,进庙拜神,屋里若是没有人的话,要么不进去,进去的话就按照主人的意思走,准没错。杜双木淡然道。
曹一平伸出拇指道,高,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顺利就进来了,要知道,我布置的机关你哪怕走错一步此刻也早已变成死人了。
杜双木道,我刚刚岂非已死过一次了。
曹一平道,你那是假死,不作数的。
杜双木道,假死就行了,难道你真想我死,你这堂堂盟主怎么就见不得人好呢?
阎罗突然道,他若是能见得人好,大概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杜双木道,你说这话倒挺有意思的,来,你跟我说说是咋回事?
阎罗哼了一声,大概还在气杜双木居然假死连她都骗,冷冷地说,他就在那,你为何不去问他?
杜双木道,他小气巴拉的劲还能跟我说实话,来,你跟我唠唠这个,我平常行走江湖没别的,就爱听个东家长西家短的。杜双木谄笑着,竟走到阎罗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跟待睡孩童眼巴巴的准备听大人讲故事一般。
阎罗给了杜双木一个白眼,然后说,他根本就不是武林盟主,真正的盟主早在五年前就被他给害死了。
啊?杜双木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惊呼了起来,他看了看曹一平,曹一平没说话,却满是怨恨的看着阎罗。
阎罗娓娓道来,他本是武林盟的二号人物金子山,大概五年前,他杀害了曹一平,易容成武林盟主的样子。
杜双木问,既然金子山取代了武林盟主,那现在的金子山又是谁呢,我半年前还见过他。
阎罗道,是他一母双胞的弟弟,金子海。
杜双木点点头,道,怪不得没人能看出来。
阎罗道,他做了这丧尽天良的恶事之后,因为怕罪行暴露,这些年不断在武林盟内铲除异己,凡是跟曹盟主交往甚密的,他都不留活口。摆渡客栈本来只杀该死之人,他却训练一批死士杀高僧、诛善道,还统统嫁祸到摆渡客栈头上,激起武林公愤,欲一举剿灭客栈。
杜双木隔空指着金子山的鼻子骂道,姓曹的,不,姓金的,没想到你这么坏,还好意思说我卑鄙无耻。
金子山转过头不去看他,脸上的杀意却越来越浓。
杜双木歪头瞥了金子山一眼,道,不对呀,曹盟主武功这么高,这姓金的哪里会他的对手?
阎罗道,曹盟主宅心仁厚,又怎知这贼人狼子野心。其实他本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也是曹盟主的同乡,当年在华山之巅曹盟主击败巴桑的时候他就在场,后来还进了武林盟,十余年来一步步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晓得他却包藏祸心。
杜双木惊诧,然后扯着个嗓子问,老金,你跟我说说人家曹盟主怎么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埋汰人家?
金子山看也未看杜双木,缓缓闭上眼睛,竟已似老僧入定一般。
阎罗怨恨地看了金子山一眼,道,他哪里有脸将他做的恶事说出来。
杜双木眉毛一挑,那你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凭啥说我卑鄙。
阎罗道,他好赌成性,前些年已将全部身家输了个精光,曹盟主多次劝他戒赌还拿钱帮他还债,可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私吞武林盟的公款去赌。
没想到你还挺出息,还干过贪污这么有前途的事。杜双木咧着个大嘴冲金子山说。
曹盟主知道后本来要将他逐出武林盟,可他赌咒发誓不再去赌,曹盟主答应再借他钱帮他还上公款,可谁晓得,就在曹盟主拿钱给他的当晚,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骗曹盟主喝下毒酒,将盟主残杀,还易容成盟主的样子,取而代之。阎罗越说越气,身子已微微颤抖。
杜双木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事情,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阎罗道,因为曹一平是我亲生父亲。做女儿的,身体里留着父亲的血,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真假,这狗贼害死我父亲之后,怕被我识破,就把我赶到望月崖,还派人追杀我,好在老天有眼,我非但没死,反而得知了这一切,从那以后我就隐姓埋名,创立摆渡客栈,以阎罗为号,幽居阴曹,就是要让姓金的知道,曹家人早晚有一天要取他狗命。阎罗说着,竟已微微抽泣。
杜双木道,那桃子?
阎罗道,桃子是我爹的养女,很早就被送到南海,早些年才回到武林盟,她并不知道这些事。
杜双木温柔的看着她,帮她拭去腮边的泪,说,怪不得当年我遇到你时你说自己姓曹,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不但是摆渡客栈的主人,居然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你歇会儿吧,我顶看不得你受委屈。然后站起来,冷冷的看着金子山,道,姓金的,你还有何说辞?
金子山缓缓睁开眼睛,道,不错,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取老夫性命,难矣。
杜双木道,谁告诉你是两个,杀狗,一个人就够了。
金子山道,老夫既已知道你二人早就相识,也不再纠结你会识破老夫的计谋,这一仗,是老夫算错了,不过,谁输谁赢却还不一定。
杜双木笑道,老家伙,你以为是阎罗告诉我你的奸计?
金子山哼了一声,似已回答。
杜双木道,看来我今天若不指出你的破绽,你还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了。
金子山仍旧没有说话。
杜双木道,你的计划里起码有两个破绽。第一,在假阎罗殿你们打斗的时候,我听到钟馗说你是从锁骨地牢里逃跑时被他们撞见的,想必你们呆在客栈的时间并不算短,可为何身上却连一点儿两生花的花香都没有;第二,我从长阶出来还未入大殿就看到地上有水渍一直绵延道你们打斗的地方,莫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你们我已现身,好让你们设局骗我。
杜双木说完,只见金子山原本一脸冷峻的表情竟慢慢松动,慨叹道,老夫苦心孤诣布的这个局,没想到居然是破在这里,也罢也罢,你二人既然知道这么多,只怕是不想死也不行了。来呀。
话未说完,四大判官已分列金子山两侧。
杜双木看了阎罗一眼,她也痴痴地看着杜双木,眼神里满是关切,杜双木道,你乖乖的,不要动。
阎罗点点头,嗯。
杜双木走上前去,正对金子山。
金子山未动,杜双木也未动,高手过招比的不是先发制人,当然也不是后发先至。他们只是在找对方的破绽,也许是一招半式,也许是一个眼神,甚至可能只是一道呼吸。
杜双木在等,金子山也在等。
空气仿佛凝固,没有人想打破这种凝固,却又不得不打破。
金子山等了太久,为这个计划也准备了太久,眼看计划就要成功,只要杀掉阎罗,剿灭摆渡客栈,他就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可惜,偏偏又跑出来一个杜双木。
那么,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好了。他想着,然后攻出了毁天灭地的一招,四大判官似乎跟他心意相通,金子山刚一出手,四大判官也飞了起来。
杜双木闭着眼睛,他想起了听雨楼、杏花厅、清凉榻,好像根本没在意到杀意腾腾的金子山和四大判官,然而当掌风刮过鬓角的时候,他出手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出手的,也没人看到他怎么出手的,因为,当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子山已倒下,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四大判官。
他们没有闭眼,也来不及闭眼,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杜双木扶起坐在一边的阎罗走了出去,再也没有了呼吸。
10
夕阳西下,杜双木和阎罗走出客栈的时候,天边的云彩已烧的通红。
杜双木牵着阎罗,在黄昏中行走。
两人都没说话,但经此一役,却都已知晓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阎罗突然问杜双木,我派黑白无常去叫你,你为什么不跟他们来?
杜双木道,谁让他们这么没礼貌的?
阎罗道,我故意要他们这样的,当年你不告而别,对我难道就很礼貌么?
杜双木看着遍体鳞伤的阎罗,不自觉的有些心痛,他握紧了阎罗的手,说,好了,是我不好,以后哪怕你派人用鞭子抽我回来,我也乐呵的,行么?
阎罗点点头,说,嗯。
杜双木心道,惨了,只怕是再厉害的武功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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