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家教的日子

        前段时间回到读大学的城市，目之所及是这个城市的陌生新貌。站在它最繁华的街，我仿佛变回20岁的自己，怯生生地站在某个商店门前，站在一众地摊间，双手举着白纸黑字的“家教”牌子，打量过往的人们，渴望有人驻足问津。那个时候常听说女大学生以这种方式求职最终被人拐走不知下落，但是为了能挣一些钱供养自己以减轻父母的负担，也只能无奈地把自己交给命运。

       记得自己求得的第一份工作是教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那天天气非常炎热，男孩的妈妈，一个梳着齐耳短发身材微胖看起来很干练的女子，一脸严肃地把我带进她开的小型公司，拿纸杯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凉凉的水端给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的我，我们一问一答地对话，我生怕自己“面试”不过关，紧张得满脸冒汗，感觉汗水顺着后背蜿蜒流淌……后来我成功地做了她家的家庭教师，每周给孩子补三次课，每次一个半小时15元钱。那时候都是这个价格，但是对于我这样的来自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上学的穷学生来说，很觉得欣慰和满足了。男孩的妈妈特别信任我，常常留我们两个人在家学习，还让我给她介绍我的其他同学到家里来给男孩补英语。记得一个周末的晚上，男孩的妈妈带我和男孩去吃那个城市最有名的一家烧烤，我们坐在烧烤店二楼的落地窗前，温暖的灯光柔和地打在烤盘里烤得滋啦流油的牛肉上，香气在空气里蔓延升腾，我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凝望这华灯初上的城市繁华的景象，默默地想自己将来能在哪个城市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从容不迫地过生活，而不是时时为生存恓惶。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吃烤肉，也是迄今为止吃得最香的一顿烤肉，香得我感慨生活原来可以如此丰足美好。

       后来陆续地做了很多份家教。白天在学校里上课，放学就一溜小跑到学校门口乘公交车出去做家教，有一次赶时间赶得大汗淋漓，以至到了人家里好半天气儿还喘不匀，那个孩子的妈妈慈眉善目，举止总是那么优雅，她微笑着拿纸巾让我擦汗，临走的时候还塞我手里两包纸巾，那是我第一次用纸巾，香香的心相印纸巾，她给我的纸巾我揣在兜里好多天都舍不得用。那天补完课，时间已在公交车收线的边界，孩子的妈妈塞给我10元钱让我打车回家，但是一个半小时才挣15元钱的我怎么舍得拿10元钱去打车？我只在嘴上应允着“放心吧，我下楼就打车”，下楼却是深一脚浅一脚一路飞奔着去赶末班车。终于是赶上了，空荡荡的公交车里只坐着我一个人，我手里捏着被汗水浸潮的10元钱，心里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候常常是做完家教赶末班车回学校上晚自习，公交车在学校大门口缓缓停下，我心里盛着满满的成就感下车，满得都不觉得饿。但还是花5角钱在烧烤摊上买一个烤饼做晚餐带到教室去，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烤饼一边认认真真地读书。

       记得一个春天的周末早上，天迟迟不亮，天色是昏暗得可怕的橘红，同学们都被困在宿舍里，就在走廊里乱窜，吵着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沙尘暴。刚好我那天有家教，没有接到家教取消的电话，我不顾室友的劝阻坐公交车去孩子家给上课，在我满身尘土敲开门的一瞬，孩子的爸爸很是惊诧和尴尬：“对不起，孩子昨晚去奶奶家住了，今天不回来了，我忘记了给你打电话。”我微笑着，嘴里说着“没关系”，但是在回来的路上在路灯下隔着漫天的雾霭默然看着街上缓缓开着的车辆，泪水一次次冲出眼眶，昏天暗地里的我卑微如草芥，我觉得委屈，却没有权利去责怪人家害我白跑一趟。

       有一个暑假我没有回家，留在学校的宿舍里，除去做家教，其他的时间就是在宿舍里读书，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假期里点滴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只是想起这段经历时记忆里总会涌出那个夏天宿舍里潮湿的气味，也还记得那个夏天为了节省饭菜钱我啃了好多好多的玉米，记得暑假终了我给家里的每一个人买了新衣服带回去。

       说起衣服，记得我大学时候有一件苹果绿色里面带拉绒的衣服，三九天我还曾经穿着它去做家教，因为我舍不得花钱买棉衣。记忆里的那个冬天是人生中最寒冷最漫长的冬天，那个冬天风刀霜剑，那个冬天天寒地冻，那个冬天有下不尽的雪……

       一晃大学毕业15年了，这些年来，我虽平凡，但也一路踉跄着把20几岁时的小小憧憬变成生活现实，回顾这段家教经历，好疼惜、怀念和感激那个青春岁月里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埋头苦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