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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小小说)

2018-12-08  本文已影响44人  张春发_66a0

故乡已多年没亲近。隔三年五载不回去一趟,真有点儿掛心又神慌!

故乡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大地与食物养育了我,我不想作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撮儿泥巴都关情,无时不在拔动我的心弦,让我思她念她流连牵挂着她!

见惯了大都市的高楼大厦,最贴切的还是村子里低矮的带有烟火味的小土屋啊!鞠躬作揖拜见了爹娘与族人及乡亲,忽然就遇到了路边捡破烂儿的青子。

青子是我少年时的同班同学。

那时,他家条件好,吃穿用度都随和,早早地出落成一个白定子小伙儿。青子的父亲会工木,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中山装褂子穿得得体,挺挺裹裹,干净利索。上衣袋里常别一支英雄牌钢笔,金光总闪闪烁烁,极具有博学多才的学者范儿。

青子的父亲见人会说,谁家妞儿来我家作儿媳,嫁妆的事儿我全包了,保准不让亲家一粒儿倒贴…哈哈哈!

大队宣传室的广播播音员李美玉闻讯,立马就把自己的亲妹妹璞玉介绍给青子,青子的爸说,徒有玉之名,脸上麻点太多…与她姐那天生丽质的样法儿子差远了…俺不寻!不寻就是不娶的意思。

那时,青子正上小学五年级。农村庄户人家都把订婚娶亲之事看待慎重,拿捏得也早。青子的婚事从广播员揭开新篇章起,方圆十几里给他说媒介对象的,接二连四,一杆子一杆子的红娘媒腿儿,接踵而至,应接不暇,一时半会儿那人头攒动数都数不过来。

青子对他父亲说,爹,这咱家成天闹哄哄地招惹恁么多生人闲人跟戏班子唱大戏一样,我还咋能安下心上学哩!

他父亲看着青子笑笑,说孩子你上你的我招我的亲,咱两不误,懂么?

那时,农村学校没有六年级。五年级一完结,就升初一。初一一开课,劈头盖脑就讲物理化学,连个过渡句也不铺垫,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了。不要说全班一半多学生适应不了,那个头儿猛蹿的青子更是一听物理化学如入五里雾中,成天晕晕乎乎,啥也听不懂,跟听天书一样,不知西东。

遇着个教物理的老师特严肃,一上台总挂着一张苦瓜脸儿,瞪着一双灯泡眼儿,见谁都象前世结下苦大仇深杀父夺妻之恨的表情。该老师又常在讲课前提问学生回答问题,凡回不上来的学生,一律揪了耳朵连人扔到教室外面去站了,不论刮风下雨,下黑雪也挡不住学生站在室外的。且昨天不会,今天旧人重提,今日不会,那明儿照问不误,雷打不动板上钉钉儿的规律。同学们一上物理课就心里打颤,噤若寒蝉,生怕被老师提问了,脱不了被惩罚的干系。

青子个儿高,坐哪儿都显眼。青子当然就成了物理老师提问的最佳人选。老师问,什么是力?功和能又有何区别?

青子吞吞吐吐答不上来,就自先慌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许多精气神儿,扭扭捏捏勾了腰身儿充小婢状大气不敢出一下,单等老师揪他的耳朵连他的一个人身一块扔到教室外面去。

老师偏不揪青子的耳朵,青子个高,独立着似一株野芦苇,又象一杆青棵高梁,任中高偏上个头儿的物理老师也不易举手之劳就能捉其耳。老师对青子不揪耳,专搧左撇子。

老师每每左撇子一出,出奇不意,迅雷不及掩耳,把个青子扒摔到室外的雨水泥浆里嘴啃泥了,青子还不知怎么回事,只尴尬地抹拉着自己拖泥带水的脸儿,呲牙咧嘴地哭笑不离。

老师抓了反面典型后,才拉上正板开始讲新课题。讲新课题之前,还不忘对室外的青子愤愤然怒斥道,你个子不小而头也晕劲太大,你啥时想起了正确答案再考虑进教室的事,眼下别朝三暮四东看老鸹西看雁…你给我乖乖地站外面立好得了!

教室里在坐的同学们听老师一席话,再观青子那副滑稽相,想笑也不敢笑,有的实在憋不住,干脆咬了下唇片,有的含了食指尖儿暗暗地把牙齿猛用力,自疼自已的,外人不知。

青子被老师责罚得回数儿多了,身体长得也不秀溜了,邪而巴唧地扭捏;待人说话也分外不灵利,怯怯懦懦,含混其辞,笨笨的只落一双老长腿儿,慢腾腾地行走在校园内外,特别地醒目,跟鹤立鸡群似的,没一点仙气,倒成了一只大蠢的人物。

那时候的同学们都天真烂漫,多年幼无知,也少悲悯之心。见青子好玩儿,便戏谑地当着他的面开他的玩笑,说你也别叫青子了,你干脆叫老扁算了!老扁是乡下人对田野里的长腿大青头蚂蚱的土语称呼,也有叫老飞头的,反正都有一双长长的细腿作标志的。

从此老扁就成了青子的代号。

成了老扁的青子,承受不住物理老师从天而降的左撇子的多次教诲,狠狠心咬咬牙强忍着苦痛,也没通过几次小小的物理小测验,每次结果不是十分八分,就是一个红皮大鹅蛋。他自感前途无望,就木连连地低了头,提了木凳夹了书包,踽踽独行与受教多年的乡村小学不辞而别了。

八十年代的中后期,农村木匠业已早是落日黄花,再没有光艳的地方可言了。青子真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却没人给他提婚了。那些介绍人不是嫌他长得瘪挤,就是相媒的女方笑他家太穷酸。

一晃扯拉了十多年,也没成下个家条。眼睁睁看着三十五靠上了,打光棍的标贴快成广告招牌了,可青子的命里,到底婚姻不绝。

有一外乡女子,订婚订到我村村南一家患重耳炎的男人的,半年后,男的当了村办小学教师,扬言女的长得不齐整,就散伙了。那女的偏忍不下那口气,也放话说,本姑娘死也死你们村里,看着你能过到天上去!…于是就主动找到了年龄过杠儿的青子,双方家长一搓合,就旋即结成了夫妻。

成家了的青子成了一家之主,成天与盐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跟其父亲学木工手艺也不吃香,学来学去学成了三脚猫也没市场更无用武之地,就干脆把木工工具一扔,只身投向市里的建筑工地,又不会砌墙更不会扯线画图纸,只有给师傅葛帮儿上砖铲泥。

工地承包活的工头没几个不黑心的。尤其以内地的转手包工头,十包二十包的工头都有,层层盘剥雁过拔毛,个个狼心狗肺,多不是个东西。干大长一年的民工,到头来往往得不到自已用血汗挣得的工资。青子就是后者,捞不到薪金的青子,尚无子嗣可添的两口子,日子过得相当清贫与拘拮。

再好的家庭也挡不住人有疾,再穷的人家也免不了人不生病。青子的妻子妇科病犯了,漓漓拉拉出不了根儿,要花钱治疗,青子就拿不出来了。

妻子再要钱,青子就哭丧了脸儿说,回妳娘家要去!

青子妻真哭哭戚戚卷巴卷巴回她娘家去了,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打了光成汉的青子孑然一身,好不轻松快活,没女人拉捞了,总日头晒着大屁股了才想起下地干活,那受万恶的包工头剥削的建筑活儿这辈子打死也不再干一下了。青子常常深有感触深恶痛绝地对村民们说这样的话。

而他每走过人群之后,左邻右舍的村人都指指点点地数落它,说他百事不成片儿,有个好端端的家也让他忽闪散了,老俗语嫁鸡随鸡嫁鸭吃虾,娶起媳妇管起饭…哪有一个大男人立不住辙儿的,把一个女人生病了往丈母娘家推?人的尊严都给他丟尽了…生就的打光条的命啊哈哈哈!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冬季,寒风凛冽,天空飘着团团雪花。我恐怕我自已也会沦为青子,也不想成为青子第二,就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东南沿海的长途列车。

我此次回故乡时,村中一些老人的音容笑貌再也听闻不到了,许多少年也已长成陌生的青年,而路边捡破烂的青子越发显得老了。

我上前握着青子那双脏兮兮的手,激动地说,青子哥!大隆冬里,这么冷的天儿,你好勤奋呀!

青子怔了怔神,苦笑说,没办法呀得度日月哩!哪像老弟你出去闯荡多年早发财了啊!

我低调摇头,说都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我要饭时跑的路更远一些!咱上学时学的流浪漂泊一词就真对我这号儿人说的!

青子就笑开了花,合不拢嘴的大口里就暴露出一排又一排大黄牙。青子一激动,反抓了我的双手来握紧了且摇且抖擞说,我就喜听老弟你说的话儿,三言两句儿总说到人家心窝里了。暖暖地好受活啊!

我说,青子哥谁让咱是从小到大的老同学呀!老同学就比亲兄弟还亲哩!能不掏心掏肺说话么?!

青子感慨,老弟说得极是!可惜可惜,当今儿这世上懂溫情的人已不多了!

我说,青子哥还抽烟不?我给你敬一支大中华抽抽怎么样?

青子忙摆手,不啦!老弟不啦!就怕冬天咳嗽,咳嗽又要吃药花钱…就早戒了!再主贵再值钱的烟也不吸了!

我说,好呀好呀!吸烟有害健康。保持一个好身体才是最最重要的…青子哥,听老少员们说,你又找了新嫂子啦?听说还是外国的,你老哥的艳福不浅哟!

嗨!咋说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黄沟李村捡破烂的同行有亲戚在咱叶阳县城住,对他说有一批缅甸来的年龄婆娘,让他去,他胆怯,怕漂量不住,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没法说,就给我透了信儿,我不管恁些儿,就先撮到篮里再说.…。青子解释说。

我说,青子哥真了不得!

青子笑得迷缝了眼儿,说这都是没能耐人才治的事儿,半路里将就着揍合过哩!

嗨!看你青子哥说得也太谦虚了!娶了个外国老婆还说没能耐?若有能耐还不把天仙嫦娥娉了家来当堂客!

青子与我会意,都哈哈笑起来?

我说,青子哥没把嫂夫人带出来?

青子说,咱中原冬天冷,缅甸女人受不了。日头老高了,才随我出了来,出了来也不干活,怀里还抢个两岁小女娃。那不,她母女俩正躲在机井房里伸头向我们这边儿打量呢!

我一看,可不是么,旷野机井房的白窗子里,正露着一大一小黑红的脸庞,脸庞上却各镶嵌了一双珍珠般的大眼晴,象夜空中的星辰在闪烁,还熠熠生着光辉哩!

我想招手呼唤一下异国他乡的母女,以表礼节与敬意。青子低声耳语说,老弟,她们不懂中华语言的!

我想想,我的批假短又促,不敢长说短谈,就又与青子忙握了手,依依不舍,相祝而别。

事后年余,我在江南忽又忆起青子,好不容易拨通了青子的老爹的号,寒喧后一问青子哥近况,青子老爹在电话那端说,外国的女子更漂留不住,早散伙仨月了,还拐走了他俭省节约积攒的四万多块钱…青子这孩子没办法,又到城里工地给人家铲灰去了…。

我心戚戚。对方啥时候掛了话机,我就不知道了。下意识一抹眼帘,泪水早湿了眼颊…!

      12月8日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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