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初恋男女的别后十年(女版)
1
我叫周小媚,十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老公刘宏伟,尽管他木讷油腻的样子从一开始起我就不喜欢,无法想象和他一起滚床单的情形,但当时我在老家县城一个事业单位还只是临时工,朝不保夕的饭碗,姿色平常,无其它过人之处。我深知自己的斤两,能遇见这样学历高有正式工作,家里有背景又在省城有房子的男方已经很难得,一心想要离开小县城的我,几次接触下来,便半推半就确立了和他的恋爱关系。
在和刘宏伟确立恋爱关系之后,我理所当然地要和相爱六年的初恋男友贺昭告别。至今还记得分手的那个夏天,在贺昭闷热狭小的出租屋,和这个有过许多个第一次的男人整晚缠绵地做爱,彼此一边心儿肝儿口口声声叫着对方的昵称,一边使出平生所有力气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骼和血液,恨不能变成彼此身体的一部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那晚他的眼泪不断地从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眶涌出,湿咸的液体滚落在我的脸上,脖颈上,顺着我光滑美丽的酮体流淌,再摩擦到他赤裸的身体上。我双臂死死地箍住贺昭结实的背脊,用尽世间所有能用的姿势与他相爱,牙齿咬在他肩膀留下深深的印痕,不断地在贺昭耳边呢喃:不要忘记我,要永远记得我,我爱你......贺昭在黑暗中默不作声,除了无声的泪水,便是在我身体里一波高过一波的狂风骤雨。我闭上眼睛,既不想面对天亮之后和贺昭的分别,又希望结束眼前这一切奔赴我的新生活。
漫长又短暂的一夜结束了,天还是亮了,晨光熹微从出租屋破旧的窗帘一角透进来,照在我和贺昭凌乱的床上。贺昭紧闭的双眼睫毛长长的,棱角分明的脸上泛着年轻的光泽,鼻息均匀浑身都是诱惑我的荷尔蒙气息。我忍不住再次趴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膛里心脏有力的跳动,一遍遍吻过他的胳臂手指和身体上每一寸弹性丝滑的肌肤......大颗泪水从眼眶溢出,滴落在贺昭结实的身体上,在阳光下像钻石一样晶莹闪烁,一瞬之后又很快被空气吞没。
贺昭送我到车站,我们在人潮汹涌的大街挥手说再见,再也不见。我结束了六年的初恋,抛弃了那个我说累了马上蹲下背我,说饿了即刻起身给我做饭的男人。他太穷了,连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情人节我想要一朵玫瑰都不能给的男人,他不是我要嫁的人。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我要嫁的是刘宏伟这样家世好、工作好、学历高的男人,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我信。
2
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旧社会男女结婚之前从没见过面不也一辈子磕磕绊绊走过来了。我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暗暗筹备着另一个计划。
和刘宏伟培养感情的别扭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第一次接吻,我装出从未吻过的样子,浑身颤栗着,成功地骗过了他。看着他吻完我用纸巾擦拭自己唇角的样子,那张肥腻的唇令我无法喜欢,想想自己即将迎来的美好未来,我强摁住心中翻滚的巨浪,装作很甜蜜的样子依偎在他软踏踏满是脂肪的胸膛,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贺昭的模样,我努力地想要将留在脑海中过去的种种影像清除,然而越是想要遗忘越是清晰。一次次午夜梦回,贺昭眼神幽怨在我身旁,醒来是冷戚戚的白月光,我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无声地抽泣。
和刘宏伟“恋爱”进展顺利,半年之后,双方家长开始合计我们的结婚事宜。这时我开始慌了,在和刘宏伟半年的接触中,我意识到他是一个思想保守到有些封建的男人,多次说到喜欢我的纯洁,他把女人的贞操看得很重,我的童贞早以爱情的名义给了贺昭,刘宏伟绝对接受不了我已不是处女的事实。打听了好几家修补处女膜的女子医院,想象做那种手术失却的做人的尊严,眼看着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依然下不了决心踏进医院的门。
我和刘宏伟的婚礼在市里一家很高档的酒店如期举行,证婚人是他嫡亲的姑父,早听刘宏伟说过他姑父是省部级领导,他们一家人都因此而有了好的归宿。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画着精致的妆容,踩着漂亮的水晶鞋强忍脚趾磨出水泡的剧痛,笑意盈盈挽着刘宏伟的胳膊接受众人的祝福。
一切都和曾经想象中的一样,只是为何我的心中没有一丝感动和温暖,没着没落的感觉铺天盖地,此刻不应该是女人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神圣的时刻吗?听着悦耳的婚礼进行曲,眼前恍惚出现贺昭那张深邃的眼,隐痛翻搅着心海不得安宁。我狠下心将眼前出现的那双眼睛移除,走入繁华拥挤的满堂盛宴。
白天的喧嚣过后是寂静的夜晚,我成了刘宏伟的妻子,再也找不到推脱和他发生关系的理由,黑灯瞎火中和刘宏伟完成了第一次交合。陌生的体味,不协调的体位,相比和贺昭从心而生的酣畅淋漓,我才终于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容不得我想太多,新婚之夜最让我头疼的那个问题怎么解决。趁着刘宏伟去卫生间的功夫,望着床头柜上吃剩的半拉苹果和水果刀,我起身拿刀轻轻划破中指,一阵钻心的疼。渗出的几滴鲜血被我胡乱地抹在白底红心的床单上,做完这一切之后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来了。刘宏伟看着床单上那几抹殷红,动情地搂住我说要一辈子疼惜我、爱护我。
梳妆台上的百合淡淡的香气氤氲整个房间,我背对着刘宏伟沉沉地睡去。梦里又见到贺昭那张迷人的脸。
3
婚后不久,夫家托关系将我的工作从老家调到了省城一家市直属机关单位,工作清闲,收入尚可。一年之后我为刘宏伟诞下一个儿子,他家三代单传,儿子出生后一家人就差把我当神仙一样供起来。一切都是当初计划中的模样:夫睦子亲,上班下班,出国旅游,健身购物。我逐渐从县城来的土妞出落成气质优雅迷人的都市女子,过上了许多女人梦寐中的生活。
然而每当上班无聊时,夜深人静中,总是被一种落寞的感觉包围,心中有一个角落永远是虚空的,那是富足的物质生活无法填补的。这时,贺昭那张迷人的脸总会出现在我眼前,一次次扰乱心绪,如万千蚂蚁在胸中啃噬。
我开始婉转地从同学处打听贺昭的联系方式,一次次期待着与他的偶遇。然而,贺昭就像凭空从世间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十年间,岁月静好,万事顺遂。同时我越来越感觉和刘宏伟的婚姻关系像喝白开水一样无味,原本对他就没什么感情的我很多时候与他分房而居。无数个辗转难免的夜晚,我在想,如果没有我们之间共同的骨血儿子维系着,我和他应该早已陌路,各奔东西。
春天的午后,我百无聊赖地在网上购物,又流串到实名制注册的人人网上一遍遍输入贺昭的名字,然后一遍遍比对资料信息,全国叫贺昭的男人很多,然而没有一个是我梦里的。我不知道找到贺昭想干什么,但就是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驱使着,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再看他一眼。
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我和贺昭还会再见面。
不久之后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健身结束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手机提示音响起,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是贺昭发来的信息。靠边停下车的我,心中像少女时期第一次和贺昭约会那样小鹿乱撞。屏住呼吸打开手机,一条要添加我为QQ好友的消息,请求上询问是媚儿吗?媚儿是除我妈之外贺昭对我的昵称,看到这个熟悉的称谓,我心中一热,眼泪当下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
那晚我和贺昭聊了很多,得知别后这些年贺昭也一直在想我,他已于一年前离了婚,现在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我又心疼贺昭又暗自窃喜,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念念不忘没有白付,想当然地以为贺昭离婚是因为爱我太深,无法忘怀和我的六年感情。聊过几次之后,我们便相约在我的城市见面。
4
我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物,画着精致的妆容,洒着刘宏伟从巴黎带回的香水,脚踩早已适应得如履平地的高跟鞋与贺昭在约定的公园门口见面。从车门里走出,摘下墨镜四顾张望,三三两两锻炼的中老年人,并没有一个是我印象中的贺昭。
我打电话给他,只见不远处一个背影微胖、头顶半秃的中年男子急急地接起了电话。他转过头来,记忆中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浑浊了许多,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细密的皱纹与斑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刻我脑子是空白的,他明明是我朝思暮想的贺昭,但又好像不是。隔了迢迢岁月的长河,这一切与期待中的相去甚远,我对他尴尬地笑笑掩饰自己的失落。
我们在公园里缓缓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贺昭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夹杂烟火油腻呛人的味道,全然不是记忆中少年的清甜。谈话间口中不时蹦出一两句粗俗的字眼,明显这是来自他日常生活的口头禅,我皱皱眉头,眼前却莫名闪过无论何时永远斯文儒雅的刘宏伟那张胖脸。虽已入春,迎面吹来的东风仍裹挟着寒意,被扬起来的沙迷了眼,有几滴眼泪顺着我涂满厚厚粉底的脸上流下来,我掏出镜子,看见那张花了妆容的脸背后掩藏的狼狈与不堪。
从公园出来之后,他邀我去他住的酒店坐坐,我抱着一种不甘心又有所期待的复杂心理和他走进了快捷酒店的房间。密闭狭小的私人空间满是难以名状的陌生而暧昧的气息,被一阵烦躁不安的情绪侵袭着,我抬手看看表,此刻正是儿子放学时间,一般这个点是刘宏伟去接孩子,公婆在家做饭,我下班直接回家吃现成饭菜,不知道家里今天吃什么。
贺昭坐在桌边自顾诉说着他这些年婚姻生活的不幸,咒骂着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诉说着自己照顾老人孩子的不易。我这才静下心来细细打量他:头顶半秃,皮肤油腻,眼角细密的皱纹堆积,身上穿着淘宝上50块包邮的上衣,牛仔裤颜色恶俗,整个人上半身微微蜷缩双手局促地放在桌前,像是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与外界隔离,全身散发出浓浓的沧桑与悲凉,这是人群中一个被生活折磨得百孔千疮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我再次确认,这分明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笑容干净、阳光温暖的男子。
隔着午后空气中起起落落的尘埃,心间有如秋天的湖面刮过一阵萧瑟的风,涟漪四起。时间还真是残忍,再望望我自己,我也早已不是那个干净清纯勇敢追爱的女子。
我们已经朝着不同的方向大踏步走得太远,却因为世俗生活的繁琐与冷酷,不时回头留恋曾经的甘甜和温暖。
如果这些年一直是贺昭陪在我身边,我就一定比现在幸福吗?未必。在贺昭的眼中,我也读到了同样的落寞与不甘。
生活总是让我们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不断还原真相,呈现出真实的自我。我对贺昭所谓的爱情,或许早在十年前那个挥手说再见的大街上烟消云散,却总是不肯承认已经改变的事实,不断缅怀那些逝去的干净与纯情。
就在这落寞的氛围中,贺昭像年少时那样轻轻为我唱起一首歌: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沦为朋友......
我们像朋友那样握手,拥抱。
心海安然,无任何妄念。
再次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与贺昭说再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在心中默默祈祷他早日找个伴儿成家,漫漫红尘不再形只影单。
如释重负的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脚步轻盈向停车场走去。刘宏伟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家,他说家里洁厕液快用完了,和儿子在超市等着我一起采购日用品。
白开水虽然无味,但一日没有它就会带来深切的折磨。离开它,我们又怎能在这世间存活。
西天的云彩如锦缎般华美,十年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心中澄明,痴痴地望着它们幻化流动,胸中升起新的日月。
世间众生,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周而复始,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有序运行。
珍惜当下,放下过去。有生之年,见该见的人,做该做的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