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二)
离上次去看外公,已隔有两个星期。我没有像爸爸妈妈,姨姨,姨夫,舅舅,舅妈他们一样每天都过去,只能趁放假时间才抽空过去。是的,不知不觉中,妈妈说外公的慢慢衰退已经有两个多月。
这次估计会是我最后一天看他老人家,还是没有悲伤,我好像真的冷血了似的,是不是冬天的缘故。但是,我爱外公。昨天去的时候,他已经起不了床。妈妈说,外公双腿几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大拇指和无名指圈起一个小圈表示了就那么一丁点。走到床边,我轻声叫了声“外公”,就跟平时一样的感情,我想老人家是不会喜欢大家悲悲戚戚的。二姨坐在床头,一手牵着外公,一手放在他的太阳穴按摩,那样可以舒缓。当时看着,不知外公是不是会疼?
我去的时候正值午后,我在家里吃完饭过去的。大舅送了医生离开,就剩妈妈,二姨和小姨在守着,她们三姐妹还没午餐。
在心里庆幸着,好在大家没有在我面前掀开外公的被子。原谅我的胆小鬼,曾经看过一次是同学的妈妈,再也不敢了。我心理的承受能力还是有限的,如果可以让我逃避,那我宁愿尽可能别开脸别去面对。病魔真的是可恨的讨命鬼,非得把人折磨得面目全非,甚至生命的枯竭。
几年前,同学LS的妈妈,记得好像是心脏病,然后从家里到广州医治。那次跟庞,猫一群姐妹淘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是第一次跟阿姨见面,虽说跟LS是中学同学,之前很少玩一起,也就和阿姨未曾谋面,不过不少听其他朋友提起。那次印象不错,果然是朋友们口中乐天派的妈妈,体型也是丰润感,嘻嘻哈哈,有老伴陪在一旁。看着我们大家,招呼着吃水果,开玩笑,讲大家以前的趣事。如果不说,完全看不出有何病态,虽然是在病房里,阿姨就坐在病床上,起身背靠着床头的抱枕。
聊了还很久,离开的时候,阿姨总让我们把带过去的水果拎走,笑着抱怨我们太客气之类的话语。
竟然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和阿姨谈话。
后来,也就是阿姨连夜要赶回家,以便可以落叶归根的时候。那天白天,我和朋友们再次过去,见最后一面。有时候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我天生讨厌医院,或者说根本没人喜欢医院的。但很幸运,长这么大,我的身体算非常健康,除了每年的体检,几乎是不用踏进医院的。但那两次算是我去医院次数密集的时候,非常不安。无论干什么,即使陪人家去看病,拿个挂号,我都会有恐惧感,打心底排斥那个地方。
而第二次去看阿姨的时候,彻底加深了我讨厌医院的恐惧感。
阿姨已被安排住到无菌病房,我们几个依然直奔第一次那个普通病房的时候有经过那个房间,并不知道阿姨孤零零就躺在里面。看着家属神色凝重,有得面带悲怆。我们不敢拉着谁问话,真的深深佩服同学LS,不知谁说了,她已经没有眼泪的,镇静的让人担心,却又安抚人心。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异于常人的表现,独立果断的让人心疼。估计和她打小各方面就表现优异,很有文化涵养的女生,却又强悍的女生磨练出的性格。那次我并没有流泪,好像连眼眶湿润都没有。有时候真的讨厌自己,在某些环境真该多少留点眼泪去应景,却死死的挤不出,估计那时候起,就发现我的心在这方面是铁座的。就像面对外公的事情,每次去看他老人家,每次通过电话的嘘寒问暖,我都心如止水,就好像问起一个熟了的老朋友那般自如,没有悲春伤秋。
后来,忘记是哪位亲属领着我们几个进入无菌病房。打开房门,故意压低走路声,生怕吵醒谁。但是如果,真可以吵醒阿姨,估计大家都会开心的无以名状。
从来没见过,但真觉得就像是电影里在拍什么大片。曾经那个丰腴的身体哪去了?才多久的日子?好像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只有半个月?具体的间隔时间早已忘记。什么都耗干,就剩下躯壳。那一次,彻底的懂了,什么叫做只剩下躯壳。而且还得残忍的插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管子。曾经那个健谈的阿姨,才多少的时间,竟然孤独,安静躺在病床上。那时候谁说,阿姨还是有知觉的,她最放不下的是小儿子。那时候,LS的姐姐已有男朋友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那天阿姨的未来女婿也到场。LS还未毕业,LS的弟弟还在家里读书。阿姨和叔叔的感情特别好,她怎么忍心放下一切。她是不忍心的,但敌不过那可恨的病魔,狠心一扯,便扯碎了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在病房里,我哭不出声,压抑着。无言看着面目全非的躯壳,我都不好意思起来,完全赤裸的身体,皮包骨,干干瘦瘦的突兀嶙峋。插满管子,贴满胶布,数不清的伤口。一辈子这么走来,为什么非得给予人这么狼狈的生命完结,带走的是支离破碎的身体。我知道,阿姨不愿意,阿姨的家人都不愿意被别人看到阿姨这样的状态,不尽她痛苦,更是撕扯着家人亲属的心。
忘记了那次我们是怎样离开的。
但是离开后的好些日子,我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总是想起无菌病房的那一幕,痛彻心扉。
外公还是幸运的,不必去医院面对那些冰冷仪器。他是很自然的到了生老病死这一刻,生命慢慢在退化,每天女子都陪伴在身边,二十四小时都在。
我可以很坦然听着妈妈和大家说外公的病况,我可以坐在床头,握着外公的干瘦手,很有耐心,慢慢得跟他说话。就是不愿意去掀开被子,看看老人家的双腿,原谅孙女的胆小鬼吧。
就在昨天,外公临奄奄一息。睡梦中,他说要吸烟,那是他的爱好。二姨说,他神志不清,但是平时跟他要好的朋友过来探望他老人家,他还懂得双手摸着口袋,作要拿烟派发状。那时候,他依然躺在床上。
在姨妈们的同意下,拿起旁边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放到外公手里,很神奇的,即使他再怎样意识不清,他都不会拿错烟,不会被烫到。慢慢递到嘴边,吸一口,再很气质很淡然的吐气,白烟氲氤,一圈一圈,比平时放慢了好几倍,好像在诉说着,外公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一切,舍不得外婆。是的,外公愿意躺在床上乖乖睡觉,就因为一定要一手紧紧牵着外婆的手,那是安全感。无论谁坐在一旁,外公一定是手忙脚乱的要抓着一只手牵紧,才放心。
没多久,我就先行离开。那时候,哄着外公先睡,告诉他,有时间我一定再看他老人家。
离开的时候,妈妈说。医生那边诊断了外公会在这两三天内辞世,脉搏声很轻,生病倒下这两个多月来,外公是用了足够的时间来回忆一生,每天都子女绕膝,希望是没什么遗憾的了。
showlin 写于 2012-12-17 16:4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