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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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来时，我正刷碗，她吃惊地说：“哎呀，我叔都能干活了？我寻思还在床上躺着，需要人伺候呢。”

我忙说：“好了，什么活都能干了。”

玉莲小个，虽六十多岁，还像个小巧玲珑的小姑娘。她抱着个和她不相称的大纸箱子说：“我没给叔买什么，就拿点儿山药粉、黄瓜籽粉，人说吃这些对摔伤的病人有好处。”

我说：“这么老远，你来看我，我就感激不尽，还买什么东西。”

老伴也说；“这丫头买东西也会买，竟买实用的。是啊，这次摔着说什么钙、钠、钾都缺，吃这些正好补补。”

老伴一边说着，一边忙拉着玉莲的手坐在沙发上，说：“听小英来说你病了，好了吗？”

 玉莲说：“好了。就是血压高，有点儿脑血栓，迷昏。要不我叔病我就来了，女儿不放心，没让我来，小英来了。小英回去说呢，我姥爷被撞得可厉害了。脑出血，头痛得受不了，两只眼肿得像乌眼鸡似的，瘦得都认不出来了。这恢复得这么好可不错，这都是我叔心眼好，好人总有福报。”

玉莲是我在中学教学时住的邻居，她丈夫是中学伙夫，两个人勤快，善良，深得大家的喜爱。她和我老伴关系很好，经常去我家，帮老伴干活。后来，她非得认老伴作干妈，老伴没答应，她没能改嘴叫妈，可两人却情同母女。她的两个女儿亲热地管老伴叫姥姥，管我叫姥爷，像亲孙女一样亲热。

我病时，小英来看我，趴我脸上问：“你看我是谁？”

已二十多年没见，我一眼就认出了她，说：“你是小英。”

她开心地呵呵笑起来：“我姥爷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她高兴地说，“姥爷，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骑自行车带我十多里路去看那达幕大会，这回你好了，我开车拉你去看那达幕。”她研究生毕业，在一家科研所工作已好多年。时间真快，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我刷完碗，也坐在沙发上和她们说话。

玉莲亲切地但还担心地问我：“叔，你完全好了，哪都不难受了？”

“完全好了，哪都不难受了。什么活都能做了。”我说。

老伴插嘴道：“那就是个劳碌命，刚回来，不让他干活，他非得干，你算说不了他。”她又看着玉莲说，“和你一样，都是劳碌命。你不也是，到哪都抢着干活。”

玉莲笑着说：“干活还有错？我叔要不是那么能干，能有那么好的体格，这场病能好得这么快。”

老伴也只得说：“要说你说这话也是，他要是没有那么好体格，这回被车撞，怕命都没了。你没看当时被车撞得呢，吓死人，都不敢看。”

“我听小英说来，她都认不出来了。”

我便找出诊断书给她看，诊断书上写着：

“1、急性闭合性颅脑损伤（中型）（1）脑挫伤（2）创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3）创伤性硬膜下血肿(4)颅骨骨折，2、眼睑血肿，3、肺挫伤，4、肋骨骨折（左侧6、7），5、胸椎（T12）压缩性骨折，6、胸腔积液，7、低钾血症，8、低钠血症，9、低氯血症，10、血小板减少11、腹泻12、便秘。”

玉莲看着诊断书说道：“哎呀，这么严重，脑袋就伤这么多处。”她又担心地问我，“叔，你觉得脑袋没问题吗？ ”

“没问题。现在记忆能力没有减退，思维能力依然和原来一样，出院后，依然能和原来一样写文章。现在是比以前写得少了，可不是思维能力下降，而是左手还不太好使，打字慢，我又从原来的五笔换成拼音，打字就更慢了，所以写得少了。”

“伤得这么严重，恢复得这么好可真不错。”

我说：“这得感谢医生精心治疗，护士悉心照顾，还得感谢你老弟。因为医生说有一种治疗脑损伤最好的药，可是医院没有，你老弟便托朋友、同学，天南海北地找，终于找到了那种药，让我从住院到出院，每天都输那种药，所以，脑子才恢复得这么好。”

玉莲感动地说；“我老弟就是能干，还会处事，维下不少朋友，到时候还真能帮忙。”

老伴也说：“你没看撞着那天呢，全仗你老弟在这了。那是腊月十九，他去商店买东西，回来就躺在床上了，我寻思他累了。我到卧室找东西，一看，吓我一跳，那眼睛血红一片，肿得像乌眼牛似的。我问他咋了？他还不说。你老弟正在我家擦窗玻璃，他听了到跟前一看，吃惊地问:‘你眼睛是怎么了，是撞了还是被打了？’他这才说被车撞了。你老弟说：‘听听，说话舌头都不好使了，赶紧去医院’你老弟马上开车送到医院一检查，脑出血，医生说多亏送去得及时，要是晚一晚，怕就危险了。要是你老弟那天没在这，说不上出什么事呢！”

玉莲听了，也着急地问：“那撞那么厉害，当时怎么不马上去医院？”

老伴道：“撞他那司机要送他去医院来，他不去，说没事。”

玉莲道：“车撞了，能没事吗？”

我说：“我当时就觉得摔屁股了，起来走走还能走，觉得没事。怎么也没想到摔脑袋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摔的脑袋。”

玉莲道：“你当时可能摔懵了，啥也不知道了。”

老伴道：“他就是这么犟，命都要搭上了，还说没事呢。”

玉莲道：“我叔从来都是竟为别人着想。”

老伴道：“命都要没了，还想着别人呢，纯粹是个大傻子。”

我说：“这不没事好好的吗？”

 玉莲又看着诊断书问：“这诊断书上写着：肋骨骨折（左侧6、7），胸椎（T12）压缩性骨折，胸腔积液，你现在胸部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没什么问题，哪里也不痛。说来也奇怪，住院期间，胸部也没觉得怎么痛。现在想想，是当时头太痛了，掩盖了其它地方的疼痛。当时，头痛得像要炸开似的，而且是不间断地痛，实在痛得撑不住，就得找医生打一针吗啡，能挺一会儿，过段时间还是那样痛，那些日子，全仗着吗啡挺了过来。那么多损伤，全靠输液，一瓶接一瓶，开始黑白输液，见轻后，才改白天输液。肺部挫伤，每天做两次雾化吸入，从入院一直到出院。全靠药物的作用，才使我逐渐恢复。”说到这里，又忽然想到说，“胸部那么厉害，没觉得怎么痛，可是，胳膊检查没伤，住院时觉得左胳膊活动困难，过了五六天，左胳膊不会动了。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不受支配。我当时非常害怕，要是一只胳膊动不了，那可怎样生活啊？

现在这只胳膊完全好了，什么都能做，只是左手打字还有点不太灵活。左胳膊能恢复到这程度，得感谢邰康复治疗师。

邰康复治疗师四十来岁，中等个儿，圆脸，说话慢声细语，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我还在病床上时，她就每天给我做两次康复训练。她让我的胳膊前后上下摆动，每摆动一次，她都像老师鼓励学生一样：“很好，再来。”既让你感到亲切又振奋，想全力配合她的动作。活动我的手指，左转右转，张开合拢，像揉面团一样，让我的手随意摆动。经过她的按摩、揉搓、摆动……我的胳膊和手由僵硬状态慢慢变得能活动，而且越来越灵活了。

后来，我的身体好些后，每天去康复训练室进行训练，她对我要求得更严格，照顾得更细心。进行手法训练时，看我连手指肚大的器具都抓不住，她不急不躁，耐心鼓励我：‘不着急，慢慢来……看，这不抓住了，练练就好了。’当我有点儿进步时，她比我还高兴：‘进步真快，越来越好了。’还伸出了大拇指，让我像小学生得到老师表扬一样，高兴又充满了信心，争取下次做得更好。就在她精心治疗，悉心护理下，我的胳膊才得以恢复，所以，我从心里感谢邰康复治疗师。”

老伴也说道：“这恢复得是挺好的，要看住院那阵，可没现在。就说大小便吧，小便便不出来，插着导尿管，一插二十多天，还怕拔了导尿管小便便不出来，没想到，还很正常。便秘，把揉腹仪拿到医院，天天揉两次，才不便秘了。”

我也说：“住院四十来天没睡 一宿好觉。一是屋里三个病人，夜里，有输液的，打针的，还都下不了床，在床上拉尿，嚷嚷吵吵，没有个肃静的时候。二是冷，屋里后半夜，暖气一点儿也不热，冻得根本睡不着。好在从家里拿了好几个热水袋，放在被窝里，还能躺得住。住院四十来天，没睡一个安稳觉，我寻思出院回来准睡不着觉。没想到，回来后，睡得那个香，晚上十点睡，一直睡到早晨六点，午睡还能睡一个多小时。那真是吃得饱睡得香。我都奇怪，这是上天眷顾我，让我尽快地恢复体力。现在我的体重从出院已增加了十多斤了。”

玉莲道：“我知道我婶做得饭好吃，你体重才增加得这么快。”

我说道：“你说得对，顿顿都有肉、蛋，我不吃还不让。”

老伴立即道：“在医院，儿女让你怎样吃你都吃，这回来就说吃够了，就不吃了。不吃你身体能恢复。”

玉莲也道：“叔出院恢复得这么好，是我婶的功劳，我婶做饭那是没挑，我就爱吃我婶做的饭。”

老伴道：“那你就在这待着吧，婶天天给你做饭吃。”

玉莲道：“我也想啊，家里那两个崽子（指女儿）不让啊。婶，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样过的，小英回去一说，我是泪泡着心啊，我寻思我叔那么大岁数，撞那么厉害，不容易好。我叔一辈子没少吃了苦受了累，勤勤恳恳一辈子，老了躺在床上受罪，一寻思，就泪泡着心。”

她说着，眼泪汪汪的，她 是个很重情感的人。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很感动。我和她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只是个邻居，她就对我如此关心，我何德何能，不禁问心有愧！

她突然破涕为笑道：“这来看看，看到我叔恢复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就寻思嘛，我叔心好行善一辈子，不可能老了受罪啊，果然是，这么大岁数，撞那么严重，还恢复得这么好，这就是好人福报！”

老伴也说：“医院的人也都说，这么大岁数，撞这么严重，还恢复得这么好，真是奇迹。”

玉莲说：“我叔度过这场灾难，就会长命百岁，以后就会享福了。”

我也高兴地说：“借你的吉言，我以后就享福了。”

玉莲说：“叔，你这么心眼好的人不享福，老天都说不过去。”

玉莲看我身体恢复得很好，就放心了，第二天要回去。老伴和我苦苦相留，她说什么也不干，到底走了。

她家在沈阳，离这几千里地，坐汽车，转火车，辛苦劳累，只为看我一眼，这份深情厚谊，我如何感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