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时间
文/弋一
如果说人生总有遗憾
当时间反转
你有机会站在遗憾的路口重新审视一切
你还会责怪他人或自己的选择吗?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01
那是温磊记忆中,北京最冷的一天。大雪在夜灯下璀璨,影子在被踩实的路面上拖得很长。
在他下班回家的路上,被通知父亲病重了,但他仍在犹豫要不要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在天津某医院,此时正在抢救着一位刚过不惑之年的男子,他是温磊的父亲温嘉成。
在被送进急诊室时,温嘉成的双侧瞳孔已经扩散到4毫米,光反微弱。
他的妻子韩雪莹双眼发直,医生的话仿佛游离在另一个世界,她完全靠潜意识作出回应。
医生带着与生俱来的镇定拿着温嘉成的脑CT走过来,判断已被作出。
她看着一瓶甘露醇被挂上,点滴迅速进入自己老公的身体,各种管子从四周扎在温嘉成的身体上。
韩雪莹才确认,老公因脑部撞击形成蛛网膜下腔出血,情况危急。
生命的倒计时就这样意外地开始了。
这一年,温嘉成49岁,韩雪莹44岁,温磊23岁。
温磊并没有马上作出决定,他还是回到了出租房内,对着窗外的纷纷大雪发着呆。
有一种麻木感在他心里,他不痛,但是意识却在驱动他不自觉拿出手机,打开订票网站,买下最近时间的火车票。他还是抓起放下的手提包,又一次走下楼。
他出现在父亲所在医院时,是在三小时后。母亲已经签好了手术同意书,她想“这有可能是我人生路上,最后一次帮你做决定,请你活下来……”
温磊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父亲躺在被七八个人护送着的床上,他跟上去,母亲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电梯门关住的瞬间,母亲才扑上来,默默抱住他。温磊感觉,周围一切都是白色的,白的不可思议。
时间倒回到一天前,韩雪莹与温嘉成争执,起因是温嘉成脾气倔强,再次在和客户聊天时语带傲慢,弄丢了韩雪莹苦心经营两年的客户。韩雪莹在气头上质问,你怎么不去死。
晚上,温嘉成外出喝酒,倒在小区楼下,是相熟的邻居打电话让她下来接人。
温磊搂住母亲,她浑身战栗着。同意书是医生塞在他们面前的,不容思考和犹豫。
温磊接过在母亲手中剧烈颤抖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手术中的灯被打开,冰冷的长条椅,不知窥探过多少人在面对死亡时的样子。
四十分钟后,手术终止了,医生出来通知家属脑出血量太大,心跳停止。
他们走进去,无影灯下是父亲毫无尊严的遗体。母亲失声痛哭,崩溃地趴在父亲胸膛,攫取着他最后一点体温。
温磊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剧烈耳鸣,远超飞机起飞的感觉。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包括母亲的哭声。
02
温磊开始发烧,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回到了父亲出生的地方——福建福清。
他们仿佛住在一个荒蛮的小岛上。他与父亲坐在一艘小木船上,他不记得内容,只记得他们一直在笑。河面宽广在眼前,风吹起他们共同的白色半袖。
突然,天色大变,海面被卷起惊涛骇浪,船翻了,他与父亲一起被卷入湍流中。
那是一种粘稠的窒息感,水从鼻子、口腔一起灌进来,人来不及思考,只剩下恐惧充斥在周围。脚下踩不到任何东西,他们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温磊想到了死亡,脑子里闪现出父亲在无影灯下的尸体。
他有几秒钟平静下来,在他闭上眼的瞬间,海面上出现一道光,这些光迅速按逆时针旋转,他被强大的力吸进去。
他好像真正醒过来,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熟悉的河槽边。
河水是墨绿色的,他身边有一个十二三岁大的男孩。
男孩冲他笑着,天空开始下起太阳雨,男孩牵起温磊的手,一路拉着温磊奔跑在巷子中。
那是一条温磊非常熟悉的巷子,斑驳的红砖平方,一棵梨树站在关紧绿色铁门的院子里。树枝越过墙壁,伸到旁边人家中。
男孩牵他走入的院子,门是红色的,满院子都有鲜花。月季、迎春、仙人掌、芦荟——各种各样的花,蝴蝶和蜜蜂在中间飞舞。
院子尽头,是一口井,温磊定睛一看,那位正在打水的老人很熟悉,这处院子也是。
温磊回头,他看见那棵熟悉的石榴树。
他突然想起,这是奶奶家。小时候,奶奶经常抱着他,给他讲许多故事,而这棵树的故事,是关于父亲和他的。
温磊看到奶奶从南房出来,拉他来的男孩跑过去,他喊着“妈—”。温磊恍然大悟,这分明是父亲小时候。
爷爷从主卧里冲出来,手里是一只老人常穿的蓝色布鞋,他重重打在父亲身上,父亲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哭。被爷爷抓住之后摁在墙上,逼着他倒立。
温磊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时光被重叠,父亲伸手打他和母亲时,脸上的表情与爷爷的如出一辙。他看到父亲的汗一滴一滴滑落,烈日下,白衬衫滑落在胸前,露出漂亮的腹肌。
这是1983年的初夏,收音机里播音员播报了美国先驱者10号进入太空的消息,国内新闻是有关严打犯罪的。
温嘉成看起来比同龄人矮小一点,这一年,他14岁。
温磊想起这一年,那是奶奶在小时候告诉他的。
1983年2月,央视第一次播出春晚,全国又开始流行走文艺道路。爸爸和姑姑同时被选入省文工团,这是温嘉成一生中最遗憾的一年。
这一年,温嘉成的大哥因为跟男生们在街头闹事,进了监狱。全家只剩温嘉成一个独子。
爷爷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温嘉成正在被罚倒立,邮差骑着二八自行车,从绿色的斜挎包里取出信。
爷爷看信时,目光是激动的,手是颤抖的,但还有老红军的持重,他呼喊奶奶的名字:“沅沅你快过来看”。
奶奶看到这封像是红头文件的通知书,眼眶湿润,她抚摸着信封,突然开始不均匀地喘气。
爷爷扶奶奶坐下,温嘉成结束倒立跟进来,他迅速摸索着奶奶的速效救心丸。
温磊看到这紧张的一幕,爷爷冲出去,在巷子里奔跑起来,向小卖部求救,一群人冲进奶奶家的院子。
14岁的父亲,在匆忙中把奶奶手中的信揣进上衣。
奶奶心脏病复发,送去的时候,是室颤。
温磊看到父亲深刻的沉痛。从未在他面前流过泪,甚至有点冷漠的父亲,在14岁的时候,焦急地等在抢救室外,泪光闪烁。
父亲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的。
奶奶醒来时,姑姑才从文艺演出现场赶回来,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奶奶看着一双儿女,骄傲地诉说着孩子们双双被省文工团录取的事。
爷爷此刻却是深沉的,他板着脸走出去。父亲跟出去,他们坐在病房外的木椅上。
“吾儿已成人啊!你母亲19岁便嫁给我,文革期间,咱们家被迫害,你母亲不离不弃,同我被下放到这里,是真正相濡以沫。如今,我与你母亲都已这个岁数。为父想知道你自己怎么看待这次去省文工团的问题?”
温磊看到父亲低着头,迟迟没有说话。爷爷的手拍在父亲肩膀上,空气里是偌大的沉默。
温磊第一次考虑,如果是他,他会如何选择?去省文工团吗?然后在10年后退役,成为军区的一名通报兵,参加那次改变身边叔叔们命运的考试,成为一名军队长官,或从此从事政治?
此时,温磊犹豫了。他小时候所困惑不解的,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父亲恐怕选择了一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它遵循人们对于爱和道德的全部理解。
03
1983年8月底,当全国各地在墙上用等线体写下“计划生育”时,姑姑在火车站与父亲和爷爷道别。
这是一条通往4年之后的列车。4年之后,姑姑成为一名战地记者,在广西边境目睹越南侦察机被打落。
等越南战争结束后,姑姑从省文工团进入国家剧院工作。
温磊曾希望,这是父亲的道路。
可此刻,他看到躲在墙角,默默看了一遍又一遍通知书的父亲。他看到被医院昏暗灯光照亮的父亲脸上的泪水……温磊走过去,多想拍拍父亲的肩膀,可如水中窥月一样,全然触摸不到。
温磊一片眩晕,他似乎又被卷入另一个年份。这里同样有父亲。
1987年,当姑姑行走在战争一线上时,父亲在高中阶段代替学校参加最后一次市级短跑比赛,居然破了市纪录。凭借这一项加分,温嘉成被省大美术系录取了。
温磊看到全家人重新燃起的希望。奶奶做了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手擀面,爸爸的画板被爷爷用军绿色的布包起来。姑姑寄来的信里,有给父亲上大学用的钱,以及她所面对的苦难。
这一年,父亲18周岁,国家征兵。在全国大部分青年争相取得的两封录取通知书面前,父亲再一次犹豫了。
去前线当兵吗?还是留下来读大学?
两条路,似乎都是前程似锦的道路。
温嘉成没有等自己的父亲来谈话,他在月光下看着这两封通知书,坐在温磊最熟悉的那条河边。
潺潺的流水声和摇晃的树影,风吹过来,这是被时代加速的中国。
在祖国共同经历的夜晚中,一个男人在用石头打了一个水漂之后做了决定——依然留下来,去读大学,方便照顾父母,毕业后有分配,过平凡的一生。
温磊在旁边摇头,不,父亲,请不要做这个决定。
然而时光流转,温嘉成站起来,坚定地向家里走去。那一天,街道轮到停电,奶奶点起不常用的蜡烛,爷爷佝偻着背在院子里抽烟。
爷爷原本后悔留下小儿子的,大儿子马上要出狱了,这一次,让他出去当兵是他完全同意的。
可父亲拿着白酒坐在爷爷身边,向爷爷讨了一根烟。爷爷眼里暗藏期许,父亲铺展两份通知书,说出了他的决定。
温磊知道,这两份通知书通向完全不同的未来。
同一批去当兵的叔叔阿姨们,在20年后分别是各县的副县长等职务,留在市区的也都是科长以上。唯独丢掉当时最优秀的父亲,他仍在跌跌撞撞中面临多次投资失败。
温磊突然明白,这些深藏在父亲心中的遗憾,正裹挟着自己进入他的命运。
父亲要一场和解——深藏在温磊与父亲心中多年的隔阂——正在慢慢消融。
1991年,父亲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某服装厂做设计。这是被大部分人羡慕的工作,父亲小有成就。被所有人称赞的孝顺和优秀,让年轻的父亲越来越有优越感。
他同母亲结婚时,母亲大专毕业,有着美丽的脸庞和优雅的气质。
父亲一直待母亲很好,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父母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争吵了呢?
温磊旁观着年轻的父亲,他不是自己心中的父亲。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一直是严厉的,他十岁左右,父母开始频繁争吵。
2003年,爷爷因为肺结核去世的那个早晨,母亲为了照顾重感冒的温磊彻夜未眠。父亲是半夜两点被奶奶的电话叫走的。那天天还为完全亮,家里的红色电话就仓促响起来。
母亲带着哭腔重复爷爷去世的事实。她转过头来,看到已经醒来瞪着大眼睛看自己的温磊。
她轻轻俯下身,在温磊额头上吻下:“妈妈把钱放在茶几上,你一会自己去上学,可以吗?”
十岁的温磊,对死亡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他懵懂之中点头,看到母亲仓促的离去。
那是被他丢掉的瞬间,父亲温嘉成就是从那一年性情大变的。
爷爷去世后,非典蔓延全国,父亲常常用喷壶从头到脚给温磊喷上消毒水。出事那天早晨,温嘉成喷了更多遍消毒水在温磊身上。
温磊是早熟的,他不喜欢带着这股味道去上学,虽然整个班级都充斥在消毒水的味道中。但温磊还是顶撞了父亲,他大声喊不愿意喷,温嘉成扇了温磊一个耳光。
温磊的脸被打麻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眼泪流下来,他带着恨快速逃离,放学后深夜为归。
温磊被父亲的遗憾卷入到往事中。
那是温嘉成打温磊的前一天,奶奶因为咳嗽被街道多次盘问。当得知爷爷是因为肺结核去世后,医院来了很多人,他们穿着防护服,即便父亲苦苦哀求,还是被带上120急救车。
奶奶被隔离了。父亲没有告诉任何人。
温磊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像疯了一样,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地给他喷上消毒液。12年后的今天,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担心和恐惧。
那是温磊青春期快要开始的时候,与父亲的对立也是从那个耳光开始的。
04
2004年,温嘉成所在的服装厂倒闭,公司给出员工遣散办法,一个是持股,二个是买断。面对前途未卜的服装总厂,温嘉成在合同上签下“买断”两个字。
这又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多年后,服装总厂依然存在,选择持股的员工成为陪伴企业渡过困难的元老,拥有了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的资产。
温嘉成在事业道路上屡屡失败,成为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拿到公司给到的钱后,温嘉成开始创业,他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餐厅。
2005年,温磊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全市唯一一家私立高中就读。温嘉成和韩雪莹可是彻夜守着手中的生意。他们每天四点多起床准备,十二点才打烊。
在温磊最需要家庭关爱的时间段,父母因为生活和事业上的不顺利频频争吵。
母亲为了多赚钱开始从事保险业。当时,国内对于保险业的接受度非常低。
温磊的同学们家庭都十分优越,孩子们在逐渐良好的社会气氛中学会攀比,首先看谁家是车接车送来上学的,谁跟老师更亲密。
当时,温磊家的小餐馆一直亏损,父亲老好人的性格让他不允许收熟人钱。为此,母亲多次与父亲争吵。
可温嘉成太要面子了,他不愿意向任何人坦诚自己过得不好,他装成老板的样子,保持着自己在朋友们眼中的优越感。
温磊连学费都交不上了,更何况买一件能在全班面前炫耀的衣服或鞋子?
巨大的自卑笼罩在温磊心间,他开始迷恋网络,经常逃学。温嘉成对儿子更加失望,经常拳脚相向。
2008年,因经营不善,家里的餐馆最终倒闭了。
母亲与父亲大声争吵,为维持家用,母亲不得不与许多男客户一起喝酒,只为签下那最重要的一单。
父亲从酒店老板那里得知这件事——这是一名“万年老二”,学生时期常常被父亲“压迫”——母亲陪客户喝酒的事被他添油加醋描述一番,父亲大发雷霆。
那一年,温磊初三,在第一次模拟考前夕,他放学回家后,看到了残酷的一幕:父亲的拳头正落在母亲的右肩,母亲被打倒在床上,很长时间多无法正常喘息。
温磊和父亲打起来,16岁的温磊已经比父亲高。
他将父亲推倒在地,父亲爬起来,将手边能摸到的一把椅子抡在温磊后背。
这一天,救护车停在温磊家楼下,母亲哭着握着儿子的手,温嘉成在踏上救护车的瞬间被儿子推下。
从此,只剩下决裂。
温磊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但他却看到,父亲怔在原地,看被救护车拉走的自己和母亲。良久,父亲站在苍茫的夜里,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
温嘉成第二天没有去看自己与母亲,韩雪莹和儿子感到巨大的心寒。
但当时光被反转,温磊看到第二天父亲去找那个告诉自己一切的同学理论,他重重地打了人家,把对方打入医院,又偷偷向姑姑借钱,赔偿给对方。
父亲的爱是偏移的,当母亲与律师一起拟下离婚协议书的瞬间,父亲有遗憾和懊悔。
这是温磊不曾知道的事——父亲为了留下母亲跪在地上,直到温磊快要放学。
那些温磊无法理解的片段,一件一件被扭转,清晰地出现在温磊眼前。
此时,他依然有恨,但也有了宽恕和理解。
05
2011年,父亲与母亲共同从事保险业,相同的行业让他们多了一份了解。温磊的家庭逐渐和睦起来,但温磊始终不愿意放下心结。
他同父亲从08年的那个深夜开始,从父亲抡起椅子砸向自己开始,便不再交集,即便在同一个屋子里也形同陌路。
他不开口叫父亲,也不与父亲说任何话。即便,父亲每天给母亲和自己做饭,即便,父亲为了照顾独居的奶奶两头奔波,他依然没打算原谅父亲,并与之和解。
温嘉成是极要面子的,他不愿意求人。韩雪莹多次介绍客户给他,最终都被他伤害,不愿再与之合作。为此,两人在七八年间频繁争吵。
这是温磊记忆中破碎的家庭,是他不愿意提及、不愿意回望、不愿意分享的人生弱点。
这一年,温磊上了大学,远离家乡远离父母,他以为能让一切好一些。
但每逢过年,他看着父母在亲戚间逢场作戏,了解到父母早已分居的事实——似乎一切都没能让生活变好一些,那是否自己更努力些,就能改写家庭的命运?
温磊常常在深夜里盯着天花板问自己。
两年前,温磊终于从事了自己想做的事业。
他生活在北京,工作地点在CBD,他看着那些地标式建筑——那些每个来北京旅游的人都要合影的建筑——当自己就站在里边时,他竟感觉不到自己与这些建筑之间有丝毫关联。
他站在父亲的遗憾里,再次观望。原来父亲学会用手机淘宝,多次想为自己买东西,但是他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叹息。
温嘉成不愿意问儿子居住地址,甚至不知道儿子的新手机号——他默默地看着被自己塞满的购物车——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想为儿子做的,可儿子没有给自己丝毫机会。
儿子恨透了自己。
这是2018年,温嘉成出事的前一天。
韩雪莹推荐的客户,在喝多酒的时候侮辱保险行业。他们狠命给温嘉成灌酒,戏谑他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不断陪别人喝酒,自己不断求人的业务员,有什么可清高的,还吹嘘年轻时多优秀。
温嘉成正要与他们打起来,但他想起多年前用椅子砸儿子那个瞬间。
他愤然离席,摆动着摇晃的身体疯狂地跑在夜幕中。
对方打来趁着酒劲打来电话,说温嘉成侮辱他们,单子不可能再给他和韩雪莹。韩雪莹愤怒地同醉酒回家的老公争执起来。
第二天,温嘉成又出去喝酒,他将自己灌醉,因为只有醉了,他才能放下面子跟老婆说声对不起,才能跟老婆要到儿子的电话,问问他最近身体好吗。
他到小区楼下,眼前的世界像地震一样上下颠倒。
他在手机上写下最后一条微信:老婆我特别爱你和儿子,真的对不起。
但这条微信没有发出去,也永远发不出去了,他重重倒在地上,后脑撞在小区草地隔离带上。
从此,天人两隔。
06
温磊站在父亲身边,看到他打下的最后一行字,泪流满面。
在这被反转的时光里,温嘉成给温磊讲述了此生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故事。所有遗憾的瞬间被固定在温嘉成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气息中。
这些瞬间存在在温嘉成的脑电波中,穿越时间的边界,分享到儿子发烧烧得模糊的脑海里。
温磊想起奶奶家门口的那棵石榴树,那是爷爷在温嘉成出生那年种下的。
奶奶告诉温磊,温嘉成在给他取名时,石榴花正开得火红,他怀抱着小婴儿,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在笑。
温嘉成回到房间中,对正躺在床上的妻子说:“我给孩子取名温磊,希望他一辈子光明磊落,像门口的石榴花一样红红火火、硕果累累,像石榴树一样,接受养育,并学会给予”。
全家人笑着接受这个名字。这是一个生命的开端。
8年后,当温磊长成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爬上奶奶家的屋顶不慎坠落的时候,是这棵石榴树救了他。
07
温磊从高烧中醒来,泪流满面。
父亲头七那天,全家一起出殡,在送行的车子上,挂满了白色的布条。火葬场里,所有人都在哭泣。
父亲的墓地被选在林园最深处,他捧着父亲的骨灰,看人们把小盒子放在一小块土地里。墓碑被立起。
温磊接过亲戚们递来的白酒,撒在父亲的墓碑上。
他终于在父亲面前落下了泪,跪在父亲的墓碑旁,他想,这份和解来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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