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桃花源记》

2020-02-13  本文已影响0人  飞虫飞飞

《桃花源记》资料摘编

一、原文

以下《记》与《诗》之文字,一仍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桃花源记(并诗)》所定。

(一)《桃花源记》

晋太元①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华鲜美,落英②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为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③。馀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④,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⑤/者。

(二)桃花源诗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

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

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

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

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

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

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

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

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

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

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

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二、释义

1.《桃花源记》

【笺注】

桃花源:在今湖南常德桃源县西南三十里。《常德府志》:县西南三十里,乌头村南,即桃源洞,为秦人避乱处。

武陵:今湖南省常德市。

①晋太元中:《艺文类聚》作「太康」。

太元(376-396),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年号。

太康(280-289),西晋武帝司马炎年号。

据《桃花源诗》: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自秦(前221-前206)至太康(280-289),刚好「五百年」(486-510年)左右。似应以「太康」为是;

若自「秦」至「太元」,两者则相差(582-617年)。与「五百年」不合。但逯钦立先生认为这里只是「举其大数」(这大数未免太大)。

又《桃花源记》:南阳刘子骥,……闻之,欣然规往。则又似以「太元」为是。姑存而不论。

②落英缤纷:落英,一说指「落花」,纷纷繁繁飘落而下。一说指「初开之花」,形容桃花长得纷纷繁繁。两说皆通。

③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据《玉篇》记载:惋,惊叹也。非现代意义上的「惋惜」。「叹惋」两词同义复用。旨在表达村里人对渔人所言的惊叹之情。

大概是「惊恐」「惊奇」多于「惊羡」。他们并不羡慕、向往外面的世界,反而多亏了祖先找到这个世外桃源,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

「馀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这些人把「渔人」请回家,说不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听听外面的故事。最后还在临别时,特意告诫渔人: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是渔人反其道而行之,边往回赶,边作记号。目的是「诣太守说如此」,不过这个「仙境」仿佛有灵,知道渔人告密后,消失不见了。世俗之人「寻向所志,不复得路」。

「世俗之人」与「桃源中人」的品质由此可见一斑。

字里行间传达着一种对「渔人式」的世俗之人的一种深深地无声讽刺。

即使高洁如南阳刘子骥,也找不到「桃源」之所在。难道是他的资格还不够吗?

④南阳刘子骥:据《晋书·卷九十四·列传第六十四·隐逸·刘驎之》本传记载:

⑤遂无问津者:之后就没有人再去寻找探求「桃花源」之所在了。

据《论语·微子》篇记载: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本文则指寻求。

2.《桃花源诗》

【笺注】

①黄绮之商山:黄绮,商山四皓之二,指隐居的贤人。据《史记·留侯世家》司马贞《索隐》注:

四人,四皓也。谓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lù)里先生。

②借问游方士:游方士,方内之人,指世俗中人。据《庄子·大宗师》记载: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

成玄英注曰:方,区域也。奚侗注曰:《论语》「且知方也」;郑注「方,礼法也」。

【释义】

(1)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

秦始皇嬴政破坏天道,倒行逆施,横征暴敛;贤者因此纷纷避世隐居。

(2)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夏黄公、绮里季等四人遂至商山隐居;桃花源里的人也在此时避秦而居。

(3)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

桃源人至桃花源的来路,早已渐渐湮灭荒芜废弃,而不复被人知晓。

(4)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

(在桃源中)他们相互勉励辛勤努力耕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各得其所。

(5)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

(因为没有外界影响,桑树、竹木都长得十分茂盛,即使有所使用)仍然倒垂着大片阴凉之地;农作物也都能按时而种,按时而收。

(6)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春天收集蚕丝,秋天收获粮食,都不用向官家交税。

(7)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

荒草丛生的道路虽然阻碍了(外界与内部)的交通;但是(桃源里)却鸡狗互相鸣吠(热闹祥和)。

(8)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他们的礼法还是与秦时进来时一致;衣服保持古风,也没有制作新样式。

(9)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

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唱着歌;老人们也能到处游玩互相拜访(可谓幼有所长,老有所终)。

(10)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看到草木的繁荣与凋零,就能辨别出节气季节之变换;看到草木的盛衰,就能知道季风之变化。

(11)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

虽然没有官方颁定的历书,一年四季也能(根据自然现象、生活经验)自行推算。

(12)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

(自给自足)怡然而有余乐;哪里还用得上多余的智慧(机巧)?

(13)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

他们自秦到晋已经在此隐居了五百年;今朝敞开大门,使得外界(渔人)得知此神秘的仙境。

(14)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

他们发现内外差异巨大,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外面的人浇薄,里边的人淳朴;所以马上又隐蔽起来(不让人发现)。

(15)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

试问那些汲汲于争权夺利的世俗之人,你们又怎么能够了解尘世之外的仙境生活呢?

(16)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陶渊明)我愿意踩着清风明月,去追寻契合我的生活。

四、「桃花源」所在地及其原型,

《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用来「寄托理想」的,因此考证其中故事的真假,意义或许也不大,不过这只适合于陶渊明「作者本人」。

但凡一涉及到「研究」,那就不得不刨根究底。正如本人在「引言」中所说的一样,文学中塑造的任何一个「典型形象」,都只是对现实生活中某种形象的加工,不能脱离现实又超越现实,是一种特殊的「艺术真实」。

自然而然,当我们阅读《桃花源记》时,就会滋生诸如「武陵郡现实所在地在哪里」、「桃花源确定是在「武陵郡吗」等想法。

关于「桃花源所在地及其原型」之争,当是由陈寅恪先生首开其端,并由此发掘出「历史学」中关于魏晋时期人民流动屯聚的「坞壁」问题。接着后世为之论文者渐多,其中尤以唐长孺先生最为著名。形成关于《桃花源记》的著名「陈唐之争」。

(一)陈寅恪与《〈桃花源记〉旁证》

陶渊明《桃花源记》「寓意之文」,亦「纪实之文」也。

其为「寓意之文」,则古今所共知,不待详论。

其为「纪实之文」,则昔贤及近人虽颇有论者,而所言多误,故别拟新解。

《〈桃花源记〉旁证》专讲《桃花源记》「纪实」(原型)部分,「寓意」部分因古今共知,遂弃而不讲。

1.「坞壁」原型

本文首先从宏观背景下阐述两晋战乱时期人口流动的原因及情况。西晋末期,戎狄、盗贼并起,百姓流亡。其中一部分是「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的流民,以首都洛阳为中心,向三个方向迁移:

一是南徙至东吴故地(最多);

一是向东北迁移,托庇于鲜卑慕容政权;

一是流向西北,依归凉州张轨。

还有一部分则是留恋乡土「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的人民,这部分人民往往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盗贼之难。

(1) 庾衮「禹山坞」

据《晋书·卷八十八·列传第五十八·孝友·庾衮》本传记载:

张泓等肆掠于阳翟,衮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时百姓安宁,未知战守之事。衮曰:「孔子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乃集诸群士而谋曰:二三君子相与处于险,将以安保亲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为主,不散则乱矣。将若之何?众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谁!……

于是峻险阨,杜蹊径,修「壁坞」,树藩障,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缮完器备,量力任能,物应其宜,使邑推其长,里推其贤,而身率之。……

及贼至,衮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满而勿发。贼挑战,晏然不动,且辞焉。贼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

(2) 苏峻

据《晋书·卷一百·列传第七十·苏峻》本传记载:

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掖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史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

(3) 祖逖及诸坞主

《晋书·卷六十二·列传第三十二·祖逖》本传记载:

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刺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而张平余众助雅攻逖。蓬陂「坞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之,逖遂克谯城。……(桓)宣遂留,助逖讨诸「屯坞」未附者。……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诸坞主感戴,胡中有异谋,辄密以闻。前后克获,亦由此也。

(4) 郗鉴「峄山坞」

又《艺文类聚》九二引《晋中兴书》记载:

中原丧乱,乡人遂共推郗鉴为主,与千余家俱避于鲁国「峄山」,山有重险。

又《太平御览》四二引《地理志》:

峄山在邹县北,……高秀独出,积石相临,殆无壤土。石间多孔穴,洞达相通,往往有如数间居处,其俗谓之「峄孔」。遭乱,辄将居人入峄,外寇虽众,无所施害。永嘉中,太尉郗鉴将乡曲逃此,胡贼攻守,不能得。

《晋书·卷六十七·列传第三十七·郗鉴》本传记载:

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霸),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避难于鲁之「峄山」。

那什么是「坞」呢?《说文》:隖,小障也。一曰庳城也。

据陈寅恪先生考证,以「坞」为地名者,在早期以「西北」为多。较著名者如董卓的「郿坞」,伦敦博物馆所藏之「居赵羽坞」之语。

较先看见的为袁宏《后汉纪》六所记王霸的「筑坞候」,《后汉书》五四《马援传》的「起坞候」等语。

为了防止胡马的陵轶与盗贼的肆虐,北方那些留下来的人民,只能屯聚在一起,集众人之力以防侵凌。与宋朝南渡,那些留在北方聚在一起抗金的人民何其相似。

故当时中原「筑坞」多且广。如《水经注》卷十五「洛水」条记载:洛水所经之坞,有檀山坞、金门坞、一合坞、云中坞、合水坞、零星坞、百谷坞、袁公坞、盘古坞、范坞、杨志坞(《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这些仅只是洛水流域的堡坞而已。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所谓坞壁众多,其中也有在平地者,不过想要长久避乱的最理想之地却在那些既险阻、又有水源,并且可以耕种的地方。即「山顶平原,及溪涧水源之地」。

综上所述,「坞堡」在当时北方是一个集经济、军事于一体的宗族性社会组织实体。既能生活,又能防止侵犯。

这些「坞堡」里的人民几乎就是《桃花源记》里桃源人的原型所在。

2.「故事」原型

那《桃花源记》里剩下的「渔人」及「刘子骥」的原型又是谁呢?以及由他们缀连成的故事原型又出自何处呢?

东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宋武帝刘裕北伐,占领长安,后秦(姚秦)灭亡。戴延之(戴祚)当时正跟随刘裕入关征伐。期间将自己的经历见闻记录在所作的《西征记》一书中,今已散佚不传。但《水经注》中有引文:

洛水又东,径檀山南。其山四绝孤峙,山上有坞聚,俗谓之「檀山坞」。

义熙(405-418)中,刘公(刘裕)西入长安,舟师所届,次于洛阳,命参军「戴延之」与府舍人「虞道元」即舟溯流,穷览「洛川」,欲知水军可至之处。「延之」届此而返,竟不达其源也。

——郦道元《水经注·卷十五·洛水》

河水自潼关东北流,水侧有长坂,谓之黄巷坂。坂傍绝涧,陟此坂以升潼关,所谓「溯黄巷以济潼」矣。历北出东崤,通谓之「函谷关」也。……

郭缘生《记》曰:汉末之乱,魏武征韩遂、马超,连兵此地。今际河之西,有曹公垒。道东原上,云李典营。义熙十三年(417),王师曾据此垒。《西征记》曰:沿路逶迆,入函道六里,有旧城,城周百余步。北临大河,南对高山。姚氏置关以守峡,宋武帝入长安。檀道济、王镇恶或据山为营,或平地结垒,为大小七营,滨河带险。姚氏亦保据山原、陵阜之上,尚传故迹矣。……

河水又东北,玉涧水注之,水南出玉溪,北流径「皇天原」西。《周固记》:开山东首上平博,方可里余。三面壁立,高千许仞。汉世祭天于其上,名之为皇天原。……

河水又东径阌乡(wén)城北,东与全鸠涧水合。水出南山,北径皇天原东。

《述征记》曰:全节,地名也。其西名桃原,古之桃林,周武王克殷、休牛之地也。《西征赋》曰:咸徵名于桃原者也。《晋太康地记》曰:桃林在阌乡南谷中。

——郦道元《水经注·卷四·河水》

《匡谬正俗》七「黄巷条」云:

郭缘生《述征记》曰:「皇天坞」在阌乡(wén)东南。或云:卫太子始奔,挥泪仰呼皇天,百姓怜之,因以名坞。又戴延之《西征记》曰:皇天固去九原十五里。据此而言,黄天原本以坞固得名,自有解释。

阌乡:今合并为河南灵宝县。

据《元和郡县图志》六「虢州阌乡县」条记载:

秦山,一名秦岭,在县南五十里。南入商州,西南入华州。山高二千丈,周回三百余里。桃源,在县东北十里,古之桃林,周武王放牛之地也。

又「陕州灵宝县条」云:

桃林塞,自县以西至潼关皆是也。

又《新唐书》三八《地理志》「陕州灵宝县条」云:

有桃源宫,武德元年置。

五、“亲往"与“规往”

钱锺书对“规往”的注释文字:“‘规’字六朝常用,如《魏书·孟表传》:‘云是叔业姑儿,为叔业所遣,规为内应’,又《尔朱荣传》:‘我本相投,规存性命’,皆谓意图也。”只能说明“规往”中的“规”字在这里可以说得通,并不意味着“亲往”是错的。反观“亲往”之“亲”,无人不解其意,连提供旁证的必要都没有。

现代文史学者范宁(1916—1997)曾在一篇题为《怎样学习中国古代文学》的文章中提到:“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古人作品,手稿是极少的,一般都是传抄的,宋代以后有刻印,但仍旧有人抄写。抄错了,刻错了,总是难免的。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其中有一句‘闻之,欣然规往’。苏轼抄本和后来的一些刻本都作‘亲往’,只有一个宋刻本作‘规往’。的确,‘亲往’比‘规往’好懂,但下面接着说:‘未果,寻病终。’既然‘亲往’就是去了,怎么又说‘未果’,不是自相矛盾吗?看来‘亲’是错字,应该作‘规’。‘规往’就是打算去。古人作品中这中错误是常有的。

上下文意及其情理逻辑

“规往”为什么得不到普遍的认同?因为他们的理由经不起推敲。

“闻之,欣然亲往,未果。寻,病终。”翻译成白话就是:“(刘子骥)听说有人发现了一个桃花源,很高兴地亲自前去寻找,但没有找到。不久,他就病逝了。”自然承接上文,非常合情顺理。用范宁先生的话说,就是“好懂”。

但王应奎等人却把这句话解释为“……很高兴地规划前去寻找,但没有实现。”所谓“没有实现”就是计划没有落实、没有去寻找。他们认为,既然“亲往”了,就不能说“未果”,因为二者“自相矛盾”,所以倒推出“亲往”是错的。这种说法实在莫名其妙。去找了,没找到,再正常不过。此前,武陵太守已经派员随渔人去找过,也没有找到,连渔人自己都找不到了,怎么就“自相矛盾”呢?原本很“好懂”的句子,偏要绕来绕去,简单问题被复杂化。关于这一点,下文还将专门论证

黄慎书《桃花源记》中为“亲往”。

自给自足,环境优美;没有赋税,没有战乱;邻里和睦,怡然自乐。这样的“世外桃源”,无人不心向往之。听说发现了这样的地方,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当然是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要去寻找!武陵太守的表现就是这样的——他听完渔人的汇报,“即遣人随其往”,片刻也没有耽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刘子骥应该怎么做?当然是“欣然亲往”,而且也应是“随即”。然而,王应奎们却硬要刘子骥做个“规划”,竟然还没有成行,这不是很滑稽吗?

“欣然亲往,未果。寻,病终”与“后遂无问津者”也存在内在的关联。正是因为连像刘子骥这样的人物都未能找到桃花源,所以别人都死了这条心。如果刘子骥没有去找过,其他人为什么都要放弃呢?

《晋书·刘驎之传》[25]记载:“刘驎之,字子骥,南阳人,光禄大夫耽之族也。驎之少尚质素,虚退寡欲,不修仪操,人莫之知。好游山泽,志存遁逸。”“尝采药至衡山,深入忘反,见有一涧水,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闭,一囷开。水深广,不得过。欲还,失道,遇伐弓人,问径,仅得还家。或说囷中皆仙灵方药诸杂物。驎之欲更寻索,终不复知处也。”“车骑将军桓冲闻其名,请为长史,驎之固辞不受。”“驎之虽冠冕之族,信义著于群小。”“去家百里,有一孤姥,病将死,叹息谓人曰:‘谁当埋我?惟有刘长史耳’!驎之先闻其有患,故往候之,值其命终,乃身为营棺殡送之。”《晋书·刘驎之传》称刘子骥“居于阳岐”。《世说新语笺疏》在笺疏中称:“水经注三十五云:‘江水又右径阳岐山北,山沈大江。’寰宇记一百四十六云:‘阳岐山在石首县西一百步。’”[26]也就是说,刘子骥不仅真有其人,而且确实是“好游山泽,志存遁逸”的信义高洁之士,甚至还曾有过“寻索”仙境的经历!

桃花源本是想像之境,陶渊明当然心知肚明。既然虚构故事,为什么要把一个真实人物写进去呢?孙钧锡《陶渊明集校注》在文后的注释中也引用了《晋书·刘驎之传》中那个“寻索”仙灵方药的记载,并分析说:“这是晋时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诗人加以改造附会于此,目的是借刘子骥的真实姓名,以增强作品的真实感。”[27]笔者认同这个观点,同时认为刘子骥的植入还有另外一个功能,那就是给这个故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作为“小说家”,他要努力让读者相信桃花源的存在,但又不能让世人真去寻找,因为桃花源纯属虚构。若使世人纷纷探寻,就有诓人欺世之嫌。但这两个目标显然存在悖论式的冲突。那么,谁能完成这个任务呢?“惟有刘长史”!他“好游山泽,志存隐逸”,甚至有过“寻索”仙灵方药的经历,听说有人发现了“世外桃源”,他肯定会“欣然亲往”。更重要的是,刘子骥声名远播,公信力高。既有经验,又有公信——他的亲往,可以让人相信发现桃花源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寻之未果,又可以让世人断了继续寻找的念头——连刘子骥都没有找到,其他人也就别再枉费心机、浪费时间了。于是,水到渠成,“后遂无问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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