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桥跳下去
看全红婵跳水入了迷,天才少女,精瘦精瘦,鱼儿一样轻盈地滑落水中,多少次水花神奇消失。
想起我小时候。
不敢跟全红婵相比,但也是精瘦精瘦,喜欢游河。
我特别听话,走过我家门口的一位女老师笑眯眯地说,二丫啊,先要会游河,才能上学!
老师很随意的一句话,我却当做了圣旨。
于是,在我六岁的夏天,决定学习游河。
父母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过问我们,游河自然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河码头都有加固的木桩,我就从河码头小心翼翼地探下河,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木桩,慢慢地学着让身体浮起来。
本来临河而居,一天去河码头十八趟,对河水很是熟悉,不怎么感到害怕,所以,抓住木桩没一会,就敢让双脚胡乱地扑腾起来。
不知害怕,不懂技巧,没有章法可循,就这么一个劲地扑腾,双脚双腿掀起的水花越大越开心,水帘一样罩着自己,先是哈哈哈,接下来大嗓门地喊起来,好像把水面搅出动静显得自己特有能耐。
弯弯绕绕的河,如同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把居住河两岸的人家串连在一起,那时的孩子又多,每家四五六七个,没有办法消凉,天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下河,所以,一整个河面成了煮沸的汤。
我的叫喊,吸引来小翠、腊梅、八妹,几个人性格比我野,早就学会了游河,她们拉我离开木桩,我还不会游河,徒有扑腾声势,银样蜡枪头吓得哇哇大喊。
水面上更多的人朝我们这儿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于是离开我一拃远,在我周围翻转各种娴熟的游法,炫耀意味十足,还有人嘲笑:就你那攀住木桩不敢撒手的怂样,还配叫喊?
我止住叫喊,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终有一天我也学会,与此同时,我气氛地挥舞双腿,用力撞击水面。
第二天中午,我扛来一只圆木桶,离开木桩,无师自通,双手牢牢攥住木桶,双腿继续击打水面。 用木桶代替木桩,我认为这是游河技术的一个突破,因为,木桶不是固定不变,还随时漂浮,那么,我必然随着木桶而动,这考验着初学者的胆量。
一旦周围没有帮助自己的人,也对任何人指望不上的时候,一切只能依靠自己,胆量自然而然大了。
就这样,像一片睡莲漂浮在水面上,不过,我这片睡莲是可以移动的,渐渐地,越来越松弛,我有胆量离开河码了,渐渐漂向河中间。
可当调皮鬼意欲撤走我胳膊下面的圆木桶的时候,我还是惊恐得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只要有人不怀好意地靠近,我就使劲叫喊,好像大祸临头一样,哭喊既是我抵抗恐惧的唯一武器,也是我驱赶使坏者的坚强利器。
记不得过去了几天,我攀着木桶在水面四处漂浮,举止和神态,悠闲得不行,似乎我是个游河高手,不惧任何水深与风浪。母亲和哥哥们来河边洗脸洗脚,我会洋洋得意地“游”近,他们不离开,我就一直在他们跟前显摆。
直到有人要撤走我胳膊下面的木桶,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才彻底暴露我的底细。
我决定离开木桶,像他们那样自由游河,可当真要撒手的时候,又吓得不行,反而把木桶抓得更紧。
记不得是怎样一个时刻,邻居小六子偷偷潜到我跟前,突然顶走我手里的木桶,我非常无助,但又不及想象中那样害怕,一阵手忙脚乱,喝进去几口水,居然会游了,难以置信,然后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所有人。
父母哥哥来河边,我挥舞着手,大声喊起来:姆妈,我会游河了!爷啊,我会游河了!大哥,我会游河了!二哥,我会游河了!三哥,我会游河了!
从此,我成了一个会游河的人,一个没有任何人教自己学会游河的人,别的孩童眼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却觉得很是了不起,由此可见,我打小就是一个爱嘚瑟的人。
再下河,无需木桶辅助了,我还看着小翠她们,有样学样地仰划与狗爬 ,慢慢又敢潜水了,但同时又识得自己的缺陷,就是憋气能力差,导致潜水时间太短,潜下去很快就得浮上来,无论怎么锻炼,都没办法克服,这也许就叫先天不足吧。
爱嘚瑟的人,毫无疑问地虚荣,这同时少不了好跟人比。
看别人从桥上一次一次栽下河,我羡慕得不行,也克服恐惧 ,一次一次从桥上栽下河,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害怕,玩儿似的。可惜,那时没有手机拍摄,否则非照出我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的嘴脸,好像从木桥上倒栽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别人习以为常,我却偏偏感到傲娇,每次往河下栽,恨不得周围聚着一群人,并且对我伸出大拇指,说一句冈家二丫头了不起。
可惜,无论大人与小孩从桥上走过,没有谁会多看一眼,芦苇荡里的孩子会游河就跟吃饭一样正常,有什么稀奇?老师不也说过,不会游河的人,还上什么学?
敢从自家门前木桥上跳下河,我已经不满足了,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跑到邮电所门前那条高桥上。
是的,我要从这座全村最高桥的中间跳下去。挥着双臂,蹲了几蹲,毅然决然地跳下河。
水底黑沉沉,水草毛绒绒滑腻腻,就像铺着柔软的被子,真想拥被而卧,永远地躺在上面,但知道自己没有能力长时间潜水,于是,一边摩挲水草,一边往上浮。
直至今日,几十年过去,河底水草给予我的感觉还是那么鲜明与生动,但又不晓得如何形容这种感觉的美好,以及我对水底的依恋。
我一直很惧怕黑暗,但丝毫不惧怕黑暗的水底与毛茸茸的水草,人是不是很矛盾?
早上、中午与黄昏,有人经过,还是无人看见,我一次次从邮电所门前的高桥上倒栽葱,食髓知味,乐此不彼 。
这件事不记得是否告诉过母亲,即便她知道了,也无所谓的吧,至少她嘴上不会阻拦,多么平常的事啊!
其实不然,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母亲内心应该担忧的吧!她忙不过来照顾不过来是事实,但母亲对我们兄妹的关心还是体现在点点滴滴当中。
至少,如果我们长时间不回家,她会大嗓门喊起来,叫唤声不绝于耳。
从此,每当天一热,我就会光着上身穿着破裤衩跳下河,大河小河,除了陌生的西墩子,其它地方都敢去。
受限于憋气能力,我不能长时间潜水,但这不妨碍我长时间“浮尸”,每每要到大人叫骂,才收尸上岸。
八岁开学了,那个跟我大嫂是好朋友的孙老师教我语文,却是一句没有问过我们是否会游河 ,她把跟我说过的话抛到脑后。
“我们班里有人不会游河吗?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
老师一脸难以置信,江二丫,你长得精头细爪,像个瘦猴子,也会游?
我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响亮地回答:老师,我会,还会狗爬与蛙游,还敢从邮政所门前那条高桥上跳下河呢!
老师满意地笑了笑,嗯,嗯,江二丫了不起!”
我盼了多少回,可惜,我想象中这样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
四五十年过去,我却是没有下过几次河 ,怕是成了一只旱鸭子了,过去的雄心壮志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