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事

春天·葬礼

2018-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灰雎

        脚踏上这片土地,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这片生我养我的人所在的土地,这片他们出生在,生长在,生活在,也将死亡在的土地,这片迎接新生也包容死亡的土地。

        春天乍暖还寒,周奶奶的葬礼很简单。

        周奶奶去世了。

        我向周奶奶家走去。周奶奶的小屋边上还有被阳光剩下的积雪,混着残存的爆竹的碎屑。还是早晨,沉默的乡村小巷里塞满了浓重凝滞的雾,听不见一声狗吠,只有周奶奶家放着的灵乐时不时的撕开雾帘。声音不大,但刺耳高亢的曲调足以把整个小巷塞满,使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他灰大的翅膀下。这种声音营造出一种闹哄哄欢腾的气氛,好像垂死的病人回光返照,发狠地,拼尽所有气力地去安慰别人。凛冽的春风依然在回荡。断断续续的灵乐在风的吹拂下显得脆弱而单薄,就像挂在周奶奶门前的那个白色的大灯笼,遥遥晃晃,好像一不留神便会此身支离。

        我到周奶奶家时,葬礼刚刚开始。满屋子的人穿着白衣白鞋,带着长长的白帽子。房屋的四角挂着白布挽花。白的,漫天遍地都是白的,像天地间纷乱的大雪——唯有大堂正中的那个小盒子是漆黑的,好像吸收了所有光线所有色彩,所有的欢笑和泪水,所有的欣喜与悲戚。

        我突然有一种窒息感,在悲伤侵犯之前打破了我的防线。看着周围眼圈发红的人们,我有些茫然。周奶奶牢固地存在于我脑海里记忆的网上,而现在——我盯着那个小盒子,周奶奶,她在屋内,我在屋外,她在左边,我在右边,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

        人群一阵骚动,要出丧了。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周奶奶的大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几近昏厥,而她的女儿一张脸略显冷漠,伸出手轻轻地扶着自己失控的母亲,只有眼睛里流露出的难过像软绵绵的触手,企图挽留什么。周奶奶的二女儿怀孕了,按例是不能参加葬礼的,她挺着大肚子倚在乌黑低矮的门框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怆然地望着前方。

        在开灵师一下一下敲锣的尖锐声响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周奶奶的坟地。送葬的队伍就像一条缓慢流动的凝滞大河,在一声声的唢呐的催促下微起了波澜。我看着天边光秃秃的树木,有一只黑色小鸟偶然经过,简直像一粒干瘪的果核,一张黄色的纸钱飘飞,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摇摇晃晃,好像醉酒的人跌跌撞撞,又好像迷路的孩子左顾右盼。我恍惚地想:春天还会不会到来呢,像死亡一样,每次如约到来呢?

        我一言不发,跟随众人走到了周奶奶今后将永远呆在的地方,是一片麦地。老人们都说“麦苗深处有坟冢”,是个好地方。周围麦苗还未拔节,仍低低的赖在地面,懒洋洋的,像满身力量却故意偷懒的孩子。

        周奶奶的葬礼过去了。在周奶奶头七的那几天,她的二女儿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

        我和大家又去了周奶奶的坟头。坟头上的新土还没能与周围融成一体,麦苗却已焕发精神,翠生生地卯足了劲的向上,一副要长成铜墙铁壁的架势。人们也不是悲痛过度的样子而是有种看透了生死的淡然,他们奉行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法旨。更何况人生有桩桩件件的喜事,又怎能一味停滞在伤感的泥沼中呢?我看着平静的人们,青青的麦苗,高高的天空,肥沃的土地,想着那个尚熟睡在襁褓中的孩子——那个襁褓正是周奶奶生前的得意之作——心想:大概世间的生死就是这样,欢欣和失落相扶前行。人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里结束,中间的苦痛由自己经受。生命两端的相遇和告慰,何其相似!

        我想,几个月后,当小外孙已经会下地走路,前来看望周奶奶时,新一轮的麦苗,已经长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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