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藏宝图(十五)
她自外面走来,带进些许湿冷的风雨之气。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虚弱,蓦然看到她,心中多了厚重的踏实,压住他自醒来后的轻飘虚无的隔世之感。
陆黛看他目光灼灼盯着她,有些不自在:“你好些没有?”她把枕头换下来,倒了杯水,扶他坐起来。
君如意满腹疑惑:“我昏迷前,看到你和别人争斗,是不是?”他不觉得自己会出现幻觉。
“那些人不是好人,我都解决了。”她现在说的轻易,可是当时为了把那些人着实费了一番力气,让她对自己的功夫失望。
或许刘谌说的对,情迷人眼,令她连平日里最着紧的功夫都荒废了。
这两年,过得当真颓废。
她目光一转,注意到桌上的药膏:“开的药敷了没有?”他脸上看不出敷药的样子,依旧血痕遍布。
“没有,那位大夫好像很害怕下雨,放下药就走了,说明天再为我医治腿伤。”他老实回答。
她拿起药膏:“即使不下雨,他也不会为我带来的人上药的。”小神医恨得她牙痒痒,不是为了小芙,他恨不得下几副绝世毒药好解心头之恨。
她坐回床边,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边说:“我来帮你敷上吧!”
她事后回想当时她脑袋大概抽了筋,一点也没察觉她的做法多么不妥,她的行为其实也可以归结为非礼。
被小神医剪的七零八落如同布条一样的衣服缠绕在他身上,他胸膛接近全裸。
她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暗恼自己手快,可一想,为他上药,迟早会看到,又何必在意,她又不是没有看过其他男子赤裸上身。
江湖之人,当不拘小节,何必在意,她安慰自己。
再看他茫然无措地怀抱胸膛试图遮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待,那星子一样的明眸如同无辜的小白兔惊恐万分看着她。
她觉出一丝尴尬来,不动声色地为他盖上被:“我去打盆热水清一清伤口再为你涂药膏。”说完赶忙转身离去,不忍细看他红若朝霞的脸庞。
遗失的藏宝图(十五)
陆黛整理一下心绪,端了热水轻轻为他擦拭伤口。
“你今年应该年纪不大吧?”她试图分散注意力,并试图找个合理的突破口为自己的行为诡辩。
“怎么了?你很在意年纪大小?”他趴在床上,闷闷道,大概是对于这种被迫占了便宜的事情很无奈。
“自然,你比我看上去小一些,所以这样的事不必太放心上,我不过是帮你上药,无关其它。”她一想到他或许比自己年纪小,反倒安慰不少。
君如意微不可见地撇撇嘴,委屈万分:“我只是看上去年纪小,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掀我被子,我还觉得你看上去比我年纪小呢!”
陆黛辩无可辩,活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似得:“那看都看了,又能怎么办?要不我叫个人来帮你上药?”
她真是觉得他受伤之后变得十分娇弱难缠,令她束手无策。
“你还想让我再丢一次脸?我已经够难过了。”他头低得更狠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真无奈了,边小心为他上药边道:“那你说怎么办?”伤口多是淤青,还有几处明显的擦伤,话说他皮肤也太嫩了,纵是有些颠簸,也不致擦伤啊,真是细皮嫩肉的王爷身子。
“那你和我成亲啊!啊!疼!”他忽出惊人之语。
而陆黛一惊之下,上药的手猛地一动。
陆黛赶忙为他吹吹伤口,好减轻些许疼痛,然后道:“你说什么呢!我好心为你上药,你还讹我啊?”
君如意笨拙翻过身看着她,脸颊依旧通红,眼神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陆黛心一颤,被他看的窘迫,把他扳过去:“还上不上药了?”她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想扬起唇角,心怦怦跳,但她怕被他看到这笑。
“你反正占了便宜,你就要负责。”君如意坚持不懈想扭过头,却被她死死按住。
“我负责你个头啊!这种事,哪有女子负责的?你怎么不找小神医负责?”她狠狠拍他的伤口,他痛呼出声,终于不再执意扭头。
她又为他轻轻揉了揉伤口处,君如意却在窃笑,终于说出来
这伤受的太值了。
等心跳平静下来,她才让他翻过身来,但不愿意和他目光相触。
君如意一鼓作气,岂会善罢甘休?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我。”他继续深情款款。
“哦?你这是无以为报,所以要以身相许?”她不看他胸口往上的位置。
他身上的旧伤疤几乎没有,难怪他一点忍痛能力也没有。她涂抹药膏越发顺手,这样肆无忌惮地触摸一个男子的身体倒是绝无仅有的,令她倍感新奇。
他很是真诚,用力点头:“就是啊!要不我娶你,要不你娶我,都可以。”他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也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女子,他喜欢上了,而且有可能会喜欢一辈子,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了。
他知道这样有些对不住表哥,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并且是想一辈子在一起,这种感觉太强烈,强到压过了他的羞耻心,甚至于越过了他的道德底线。
他甚至觉得,为了她,把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弃,把什么王爷,什么荣华富贵都统统抛掉,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这个念头有些可怕,却让他盲目的发狂,在他眼中,再没有比和她在一起更重要的事了。
那天在树林里,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觉得他从没有如此感谢上天过,纵让上天待他不薄,给他锦衣华服,给他荣华富贵,都没有那一刻,让他感恩戴德。
她没死,只要她没死,一切都充满希望,他的世界就重新鲜活起来,当时他想着,找到她尸体,和她一起殉情来着。
终于只余他额头的一处伤口还没有处理,她依旧没有看他,自顾自道:“你头上的伤反正自己够得着,你自己抹药吧!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她想把药膏放在他手心,却被他拽住手腕:“陆黛,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听到他连名带姓唤她,觉得面红耳热,这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她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心意,她竟一时不能决断。
君如意却笑得极为开心,她没有抽回手,不就说明了她的想法了吗?
外面雷声阵阵,闪电划过白光,忽然间狂风吹开了房门,吹熄了烛台。
君如意一下子抱住她,只听到他的惊呼声:“怎么灭了?”
陆黛无奈:“风太大,我去关上门,点灯。”
“你别去,我害怕!”君如意道。
陆黛皱眉:“风这么大,你不冷啊?天色已晚,抹上药,好好休息一晚。”刚才的绵绵柔情被冷风吹的散了个干净,她也松了口气。
只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她觉得很别扭,不知怎的,她想起来和这场景相似的多日前发生的事。
君如意察觉她的情绪来,恐惹了她不高兴,依依不舍道:“你关好房门,早点休息吧!这最后一处我自己涂上便好。”
她点头:“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便来看你。我让珲竹守在这,有事你就叫他。”
她在黑暗中摸索,不一会儿便传来关门的声音,又几步后,便传来外间屋门关闭的声音。
君如意有些颓然地躺在床上,他还是太过心急了。
身体的疼痛和心情的燥郁让他很难入睡。
不大一会儿,门再一次被推开。
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身形瘦弱,君如意认出,他就是那个曾把水壶拿给他的少年。
“珲竹?”君如意试探一声。
瘦弱少年道:“是我,丫鬟正煮粥,你吃完再睡。”他点上烛台罩好。
君如意从微弱的光晕里看到少年异常消瘦单薄的身形:“你多大年纪?”怎么看都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
少年抿唇:“我九岁了。”
君如意硬是愣了一愣,这少年,才九岁?虽然瘦弱,可是个子怎么样也不像九岁孩子,而且,眼神也不像,既有未驯化的野狼的凶狠,又有看尽沧桑的淡定从容。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神采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少年看起来有种难以接近的强大气场。
君如意忽然想到:“你是异域人?”他有幸见过遥远的西方来的异域之人,身形高大,面目棱角分明,连眼睛的颜色都与中原人不一样。
那眼睛如同澄澈的蓝天,十分美丽,却让中原人惧怕,像神话故事里的吃人妖怪的化形。
可是他刚才记得这少年样貌和中原人并没有太大差别啊?
珲竹摇头:“我不是。”却再不言语。
君如意见他明显不愿多讲,便道:“那要辛苦你了,在此谢过。”他露出善意的微笑,对珲竹拱拱手。
珲竹点点头,便走出门。
君如意觉得好无趣,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他能讲什么呢?他倚在床头,用只受了轻伤的右手为自己上药。
珲竹在外间,似乎已经睡下。
过了一会儿,丫鬟推开门放下一碗浓粥便走了。
君如意暗暗琢磨怎么吃下去,珲竹从外间走过来,端起了粥:“我来喂你。”
珲竹有一双特别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看着君如意问道:“你就是陆黛心仪之人?”
“不是,”君如意觉得好伤感的话题,但又充满希望道: “但以后会是。”
少年沉默,眼里露出一丝鄙视,令君如意如鲠在喉:“你想说什么说便是。”
珲竹实话实说:“以后也不会是。”
他彻底堵心了,不再自找苦吃没话找话,喝完最后一口粥,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何以见得?”他并不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有何高论。
珲竹放下碗,很是认真:“因为陆黛是个死心眼儿。”说完就为他盖了盖被子,走了出去。
君如意也浑不在意,从容自若地闭目养神,他知道,珲竹说的没错,陆黛就是个死心眼,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遗失的藏宝图(十五)
积雪院的主屋住着的,便是积雪院的主人朱照。
此刻朱照正坐在陆黛对面,凤眸流转:“你今日把他带来也就罢了,还让珲竹去照顾他,看来他很不一般啊?”
和小神医比起来,她对于雷雨天更多的是厌恶和挥之不去的一丝焦灼,是以,她口气教平日多了几分咄咄逼人:“怎么?要不你去照顾?我觉得更放心。”说着,自顾自饮了一杯酒。
朱照不以为意,知道她这次受了极大地情伤,女子嘛!总是喜欢愁肠百结,为着喜欢的人忠贞不二不说,还特喜欢拿男子的狼心狗肺标榜自己的情深不移。
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偏偏苦的难以下咽,还怨恨那人狠心。
人家明明不想被摘的,好不好?到底谁更无辜呢?
陆黛总喜欢拿自作多情去怼小神医,如今反观己身,反而不敢承认。
对于借酒消愁来说,朱照很怀疑她能真的喝醉:“你一路上也长了不少见识,怎么?还没想清楚?”
她晃晃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浑浊,思绪也微微荡漾:“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他?”
一滴泪毫无预警地滑落在浑浊的酒液里。
她仰脖闭目,一饮而尽。
闭目的瞬间,她感到阵阵热流和酸意涌上双眼。
“何必如此?在我看,你们是两情相悦,不过他有他的顾虑,你也应该尊重他的意愿。”朱照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情关难过,但他相信,陆黛是与众不同的女子。
“比如说,你命不久矣,而有个人心仪于你,并说娶了你之后,哪怕你死了也再不娶旁人,那么你愿意嫁给他吗?”朱照循循善诱。
“愿意啊!”她脱口而出,一多半是负气的回答。
“那如果他不娶你,却娶了另外一个女子,温柔贤惠,举案齐眉,不用下半生都活在失去你的痛苦中,那么,你更愿意让他娶了谁?”朱照语重心长。
那还用说,她不明白:“你说的这种境况和我没有可比性。”
朱照垂眸,勾起一丝浅笑:“你愿那人娶个好妻子,那么,就等于刘谌想让你找个好郎君。”
她更大口的喝酒,她现在,什么道理也不想听,什么情由也不想知晓,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迷迷糊糊之间,她终于觉得自己醉了,十分开心,外面正是大雨滂沱,她却不以为意,冲出去享受这一刻的洒脱,瞬间被浇成落汤鸡。
朱照等她大吼大叫到没了声音,才把她拽进屋子里来,他从未见她如此执着,他又十分庆幸刘谌因为种种顾虑没有接受她的心意,这样的爱,的确太过妄为。
好在,情伤过后,陆黛这唯一的弱点就再也不复存在,她会是最合格的韩都城主。
情字一关,何其难度,他亦无能为力,陆黛向来比他狠绝,或许,她会比他早一步浴火重生。
他的情关,怕是此生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