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和女儿同时掉进井里,她苦苦哀求先救女儿,有错吗?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向戎听到这件事是在事发后的第十个小时,当时是什么感觉,好像天灵盖突然被击中,一种来自地狱的冰凉和来自天堂的回望,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他快忘了呼吸。
他不知道把该手机往哪放,只听到大姐的哭声,不,应该是嚎,最后他开始吼:你把话说清楚了,是谁,谁死了?
“妈和嘟嘟,她们,她们啊”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它沿着向戎心海中的液体,摇摇晃晃,一个劲往下坠,他感觉到了它的沉坠,无能为力,突然又听到了一声闷响,没人能形容他的五脏六腑被斧子撕开鲜血直流的恐慌。
向戎从小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家里穷,读书少,辍学早,常年在外打工,兜兜转转在外漂泊已有近十年,混的不好不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第一次出门打工,干的是水泥工,可是到了冬天就没活,也挣不到几个钱。
两年之后,经村里的小学同学介绍他来到南方大都市,做的是流水线上最底层的活,一家电子产品伪劣品质筛选,并不是高科技可以包揽一切。他干的就是机器分辨出来一部分产品再通过人为检验,装箱验货。早中晚倒班,一个班八个小时,活不是很累,就是重复,干的时间久了就变得麻木。但是轻松,工资可以,还缴纳五险,这也是他能坚持这么多年的原因。
向戎十五岁那年,一家人从地里干活回来,天已经漆黑,母亲收拾做饭。突然刮风下雨,两个房子之间的电线被风吹断,断电了,父亲去接电,向戎给父亲在下面扶着梯子,拿着手电筒照亮,只听到噼里啪啦一声,火光四溅,父亲一瞬间被击倒,向戎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电死。这一幕成为他日后的梦魇,也是他不在工地长期干活的原因,他怕电焊发出的火光,就会想起父亲痉挛的喊叫。
家里的两个姐姐陆续早嫁,给向戎留下一笔结婚用的礼金,母亲也催他早点成家,好像每个人都组建一个家庭,才是母亲对父亲的交代。
少年心性,尽在归山故梦
向戎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母亲差向戎去邻居家借锄头,因着和邻居们经常走动,平时进出也不敲门,就算借东西都是拿了随口喊一声,他知道王婶家的锄头放在大门口进去对面的那个屋子后面,北方人俗称北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向戎路过北屋,听到三十岁的婶子娇喘连连,还不停地骂:死鬼,你慢点,太深了。
十七岁的他已经有青春期的反应了,鬼使神差地,从玻璃里偷偷望进去,婶子白花花的大屁股抬的很高,正在被他丈夫从侧面围攻,向戎脸红,气也喘不匀了,拿上锄头一口气跑回了家。那时他在想,有了老婆才可以这样做,否则会遭天谴的。
后来在工地干活,常年不回家的工友,晚上总爱讲点荤段子,有的人去洗头房,顺便解解馋。
月光姣姣,他总能想起十七岁那年王婶的白屁股,体内一股暖流穿身而过,小脸憋得通红,他本能地闷哼一声,紧紧地抓着被角。
即使这样,向戎也从来不随工友去烟花巷柳的地方,一是因为年纪小羞涩,二是他怕花钱,母亲说了,攒钱娶媳妇,他对媳妇有着某种神圣的渴望。
有了这样的性认知,向戎婚后格外卖力,他想把前几年积攒的全补上,他再不想被工友嘲笑是一个生瓜蛋子。
他厚道,强壮,勤快却嘴笨,脑子又不活络,说话慢腾腾的,还有软绵绵的笑容衬在后头。
十七岁出门打工,三年天气攒了几千块钱,归故山乡,二十岁,娶了邻村的一位姑娘,有着和沈从文《边城》里女主同样质朴的名字,翠翠。宜室宜家,尔昌尔炽,新婚燕尔,一派祥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两个人年岁不大,却懂得互相体谅,他们在一起,格外的怜惜和缠绵。年纪轻轻,有使不完的劲,每晚地动山摇,月亮羞的躲到了树梢。
向戎做这事的时候特别投入和专注,全心全意的时候,像一个失护的孩子,有点顽皮,有点委屈,很无辜,这时他叫她小翠,有时叫她翠翠,有时叫她翠儿,这些叫法都在床笫之间,充满了诱惑与呢喃。他需要听到对方的保证:我在,一直在,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类似于蛊惑的占有性情话,才能让他放松下来,翠翠也会感受到一阵穿心的快慰,发出的那一声像极了向戎这几年来梦魂牵绕的声音。
向戎结婚不久又去外面谋生,媳妇和母亲持家干活,这是那个年头的生存现状,年轻劳动力外出打工,家里只剩病弱老幼。
还是在原来的厂子,他干的越来劲,只是有了盼头。
婚后一年,媳妇生了个女儿,白白净净像翠翠,一家子喜欢的不得了,向戎每次用手摸着手机里女儿憨憨的小脸,一会笑一会哭,同事都说他虽然寡言,但语言都表现在脸上,想媳妇的时候是憨憨地笑,想女儿是痴痴地笑,想老妈的时候是凉凉地笑。
向戎结婚的第三个年头,翠翠又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母亲热泪盈眶,对着丈夫的照片说,老向家有后了。
翠翠生孩子,向戎都会请假回来陪她。他的目光笼罩着她,投入而诚挚,这可是为他生儿育女的人啊!
向戎抱着翠翠的脚,用中草药热敷,因为翠翠生老大的时候经常下地走路没穿棉拖鞋,有点风湿,向戎打听到在老二的月子期,好好保暖,可以缓解症状。
翠翠喜欢取笑向戎,有着女儿般的娇羞和蛮横。
生完儿子这一年,向戎打算年底就回家,远在他乡,还是想念家里的床。
如果日子这样过下去,倒也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可是谁说上天必须厚待老好人。
蒹葭苍苍 莫失莫忘
向戎得知母亲和女儿惨死的消息时,来不及告假,他第一次花钱坐飞机,他这几年的幸福像飞机窗外太空上的云朵,轻飘飘,雾蒙蒙。
十月金秋,农民丰收,别人收获的是喜悦,是庄稼。
对于向戎家来说是祭奠,是哭天抢地的悲恸。
母亲和五岁的女儿掉窖里溺死了,这事要让受害者家属翠翠来讲,无疑是要命的,翠翠已经不能言语,她一出口,好像这个混沌的世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痛苦就从里面溢出来。
种地的农民为了方便,都会在自家地集中的地方打一个五米左右深的水窖,在旁侧留一个小口子,顺着小口子扒出一条小道,只要下雨,雨水就会沿着小道流进窖里,打农药就方便多了。向戎玉米地边上的这个窖并不是给玉米打农药的,而是给旁边的果蔬。
掰玉米的时候,玉米杆会顺势倒下去,还有来来往往拉玉米杆的车辆,抖落下来,把地边窖口给盖了,一不小心,掉进去是极有可能的事。
正在掰玉米的翠翠远远听到婆婆和女儿的说话声,不一会只听婆婆啊的一声,再没了声音,感觉不对劲,翠翠赶紧去找,看到女儿的一只小布鞋在窖沿边,她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向下望去,果真看到婆婆的半个身子露出来,翠翠嘶声力竭地喊来旁边地里的邻居,跪在地边上,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磕着头说:王伯求你,下去先找我女儿,求你了!
大家有一瞬间的怔愣,却又默然,这是一个母亲本能的反应和祈求。
王伯被几个年轻人用绳子围住腰送到窖里,水不多,首先看到老人半截身子浮在水面,转念想到翠翠的恳求,他又去寻索小孩的身体,看到孩子的脚,顺势捞起,大家拉上来后,翠翠当场晕了过去,因为孩子全身都是淤泥,擦掉淤泥后面部肿胀,口唇青紫,已然没有生命体征。被水泡过的人很重,婆婆是几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捞上来。
翠翠开始碎碎念,嘟嘟当时穿着帆布鞋是方口的,鞋带有点松,晚上回去给嘟嘟紧一紧,这样她走起来就会轻松很多,就不用拉着奶奶的手,也不会跟着一起掉下去。她张着嘴,唾沫在嘴边形成了一个脆弱的泡泡,等她再次开口时就破掉了。这种口腔黏膜似的的悲哀,有着摧枯拉朽和翻江倒海的力量将她吞噬。
向戎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埋,就在父亲的坟旁,女儿也被火化,却在离家很远的山沟。
而翠翠坐在大门口,眼神浑浊,日月无光,向戎拥她在怀里,这一刻,悲哀像汪洋。
黄沙漫漫,莽莽苍苍,不到三十岁的向戎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尽头是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