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何时照初人(十三)
天刚蒙蒙亮,徐叔便穿梭在拓跋府的回廊中,向着西苑而去。
他站在庄霭的屋前,抬头望了望,云静静地躺在蓄着势、将要日出的天上。护卫长昨夜不当值,今晨接的是卯时的班,按理说也快起来了。果然,没多久,屋门便向内打开了。
庄霭被来人吓了一跳,“哟,这是什么风把徐叔吹到我西苑来了?”
徐叔也不和他扯别的,紧紧几步,上前去,一手搭在门上,一手把住庄霭的胳膊,“护卫长,我有话要问你。”
二人关上屋门,坐到茶桌旁,庄霭看着对面的徐叔神色凝重,似有什么大事,于是乎他的神色也收敛了些。庄霭为徐叔斟了杯茶,抬手示意徐叔可以说了。
“今日贸然而来,只为求你如实告诉我一句,住在我们内院的郑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对少爷是否别有他图?”
徐叔这话一说,庄霭也不必瞒他,徐叔是府上的老人了,对拓跋宇自然了解,要说他不去调查一个突然接近拓跋寅的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这也只知道些皮毛,那位郑姑娘非本地人,老家焉阳离王都有一段距离,本来是要去那调查的,但老爷说她似乎能把少爷的病治好,只要多费心留意就行,把她看住了,焉阳就不必去了,而且马上就要到用人之时了,老爷不愿府中人手长时间离府。”
徐叔捏紧了茶杯,盯着杯中浮着的茶叶沫子片刻,缓缓开口,“那就你所了解到的,郑姑娘可是什么宵小之徒?”
“这我不敢断言,只能说,她虽有些怪异,但暂时没做出什么不当之举。”
“若是今后有所发现,一定要告知于我。”徐叔起身向庄霭行了个礼。
庄霭大惊,急忙扶起徐叔,“这可使不得。”庄霭打量着徐叔的神色,带着疑虑,小心谨慎地询问他:“庄某也有一问,希望您能解答。”徐叔默许后,庄霭才开口,“您今日来向我发问,不知是否对郑姑娘起了疑心?”
徐叔脸上露出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少爷难得交朋友,我不免担心些。”
辰时刚过,郑弘月便被侍女叫醒了。她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被侍女伺候着换了衣服,“这身衣服看着新,是哪来的?”
侍女珠儿眨了眨眼睛,“少爷送的。”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他怎么想着送我衣服了?”
“昨儿个老爷说了,今天要设宴请姑娘去用午膳,少爷听说了这事,便连夜让外头的裁缝做了这衣服出来,刚刚才送来的。”
“请我?”郑弘月的心不由一紧,她来这府上多日,还未曾见得拓跋宇。过去听闻玄武将军这般那般的威风,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老爷设宴,这可是大事呢,姑娘一定要穿得端庄些,言行举止也不要出差错。”说到这里,珠儿突然“扑哧”一下笑了。“要不,我们家少爷啊,可得烦恼了。”
“烦恼什么?”
“烦恼怎么让他父亲喜欢你呀。”
终于明白过来珠儿是在调侃她,郑弘月涨红了脸,一下子把手探到后面去,抓住正在为她梳头的珠儿的手,把珠儿一下子带到身侧来,把她空着的那只手伸向珠儿,一个劲地挠痒。
珠儿怕痒,腰快弯到地上去了,可是郑弘月哪里肯放手,于是她只能连声求饶。
到了午时,拓跋寅携着郑弘月到膳厅去。刚进门,郑弘月便注意到了除了坐在主位上的拓跋宇,还有另外两个人。那紫衣姑娘看着年纪与拓跋寅相仿,长得眉清目秀的,很讨人喜欢,尤其是一双眼睛,让郑弘月不由想起来楚徽容。但仔细一看,还是这姑娘的眼睛更美一些,楚徽容在戏台上待久了,和这姑娘一比较,眉眼间不免显得染了点风尘味。
郑弘月一看这阵势,就猜出了八九分。这个家宴请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面前这两人吧。郑弘月前几天听徐叔说了要给拓跋寅做媒的事情,恐怕今日这一顿饭,就是要让这两人互相对对眼的吧。
郑弘月顺从管家的安排,落座后,正好坐在了楚徽容和拓跋寅中间,她有些尴尬,似乎觉得自己会把他们二人的姻缘耽误了似的。
席间也少不了谈上几句,拓跋宇很喜欢这礼部侍郎的女儿,长相可人,谈吐大方,眼睛炯炯有神的,又不乏灵气,难得的好姑娘。
郑弘月也很识趣地少言寡语地坐在一边,静静挑着碗里的米饭。拓跋寅注意到她与平时的活泼机灵样不同,心下有些疑惑,他悄悄凑近她,压低了声音,“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还是今日胃口不好?”
拓跋寅刚凑过来的时候,郑弘月就觉得很不自在,这小兄弟实在太不会看场面了,怎么这种时候不去和这方家小姐眉目传个情,倒凑到她这来献殷勤了。郑弘月觉得自己真是为这小兄弟操碎心了,她皱着眉,推了推他,轻声说,“你过去些,别让你父亲怪罪我。”
拓跋寅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顺从地坐正了身体。他也不去细想这话里的意思了,想多了脑仁疼。
这时仆人又来上菜,是一回罐子汤,煲得火候正好,一小罐一小罐的,掀开盖子后,闻那味道,鲜得很。
仆人给郑弘月上过汤后,接下来就应该给方亭裳上了。可当仆人把汤从方亭裳身侧递上时,还未在桌上放稳,方亭裳一下子神情大变,眼中大悲大喜交杂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仆人惊惶地站在那,对上方亭裳失望的眼神后,他急忙跪下称错。管家急忙把他唤腿,又叫了个丫鬟过来收拾被碰洒的汤罐。方亭裳怅然落座,掏出手绢拭干了衣袖上淋上的点星汤水。
那汤看上去滚烫得很,被打翻的时候,拓跋寅下意识将挨着方亭裳坐的郑弘月朝自己这里揽了一下,这举措在当时混乱之中,却仍被候在一旁的徐叔看到了,徐叔只觉得少爷这一反应有些不合时宜,心中暗自庆幸老爷没注意到。
郑弘月并没有意识到拓跋寅对她的紧张,她反而心中饶有兴致地暗自揣测着方亭裳神色变化的原因。那仆人并没做错什么,为何方亭裳如此激动。仆人起身的时候,郑弘月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疤痕,像是庖丁之失。
方维笑得有些勉强,他向拓跋宇敬了杯酒,“我这闺女行事莽撞,请将军恕罪。”
拓跋宇也举杯,“是我平日里对下人太过纵容了,惊了令嫒,还请勿怪才是。”
方亭裳自知失礼,但此时却再无心思应酬他们,她把心中的无限落寞混在饭中,一并咽下。
郑弘月悄悄凑了过去,“衣服脏了,饭后到我屋里换身干净的吧。”
方亭裳心中自然是感激万分的,但脸上仍是倦意满满,她微微点头,朝郑弘月露了一个不算明媚的笑容。郑弘月挑着嘴角,借势打量了方亭裳的容貌,近些看,更是清丽,这拓跋寅还真是好福气呀。
午膳用过,方亭裳随郑弘月回了内院住处,换上了一身杏色衣裳。
“姑娘心中有牵挂的人吧?”郑弘月状若无意地看了方亭裳一眼,坐在方桌前吃着蜜饯,“刚才在饭桌上的举动,姑娘眼中乍现的情意骗不了我的。”
方亭裳将脏衣服叠好,置于一边,款款落座,“是有那么个人,只是相隔天涯,怕是相见无期。”她看得出来郑弘月也不是什么别扭的人,索性和她把话说开了。“听说心有灵犀才能做到一点通,姑娘既然把我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想必心中也有牵挂的人吧。”
郑弘月笑了笑,她总是忍不住把方亭裳和楚徽容作对比,若说楚徽容像水,这方姑娘可是像刀子一样利啊。“姑娘说的是。我从焉阳来,有时在这王都里走着,看到某个背影也会有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那欣喜若狂之态,怕是与姑娘刚才席间之态一般无二。”
“既是同命相连人,也不必如此客气了。”方亭裳歪了歪头,对郑弘月眨眨眼睛,伸出手去,“我叫方亭裳。”
郑弘月也伸出手去,与方亭裳的手相碰,两只手的几个指尖相互一拍,便轻快地收了回去,“郑弘月。”
“你刚才说你是焉阳人?是永定河边那个焉阳?”
“正是。”
“从焉阳那,可以远眺西陈吧?”
“隐隐约约,能看到岸,看不清其他的。”郑弘月心中有些警惕。
方亭裳故作轻松地摆摆手,也拾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回到府中,咏清急急迎了上来,扶着方亭裳便问了许多事,最后愤愤地抛出一句:“老爷怎能这样,为什么非得让小姐去做这事儿,这不就是要把小姐卖了,去换个护身符吗!”
方亭裳摇摇头,进了屋,坐在床头,“家中知道兄长身世的人不多,那些府中顶靠得住的人,哪个不是承着兄长的情,承着我方家的情,否则要是把这事捅出去,后果可不堪设想。父亲望我嫁到拓跋家,也是为我们方家上上下下考虑,怪不得谁。”
“只是委屈了小姐你了。”
“就算不为方家,只为兄长,我也愿意做这些。”方亭裳无力地躺在了床上,“他还没有信到吗?”
咏清摇了摇头,“我和看门的刘风哥嘱咐过好几次了,只要一有小姐的信,他会立马交给我的,绝不会传至别人手里,更不会被老爷发现,小姐尽管放心。”
方亭裳点了点头,静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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