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世繁华（34）
着一世繁华（34）
忆（三十）恩断义绝堕仙池
“冰麟！”
靳修隐将靳湘子的脸、手擦拭一遍，这是他留给父尊最后的尊严。放下靳湘子冰凉的手，唤来冰麟。
“是，公子。”冰麟作揖道。
“派人加棺。”
靳修隐沉重地闭了眼，有泪滑落。他左右不了，一如当年祖母仙逝，他亦是无可奈何。待尸身最后一丝仙气落尽，父尊便会飞化，这世间便再无靳湘子！
“是，公子。”冰麟颔首退下，刚要退出承阳宫，却被靳修隐唤住。
“慢着。狐妖媚儿可否寻到？”
“已然寻到。”
“直接处死，永世不得轮回。”
指尖拂去眼角的泪，恢复往日果敢。狐妖媚儿同他上演了一出“鱼死网破”的戏码，还欲将罪过加之染凝身上，简直罪该万死！
殿外通丧仙童敲击丧钟，钟声闷而悠长，传遍整座天宫。
海神母止了哭声，静静坐在软榻中，目光空洞，脸色苍白，端庄的发束凌乱散落，狼狈不堪。靳修隐走上前，伸手要抱她。
“啪！”
靳修隐脸上火辣辣地烫！他望向海神母，眼中却满是心疼。她与父尊感情甚好，如今父尊仙逝，她定然受不了打击，若是这一巴掌，能叫她好受些，又有何妨？
“逆子！你为何阻我杀她？！”
靳修隐将她拥住，心疼地伸手去理她凌乱的发。她的发少数泛白，岁月痕迹，愈发明显。他无奈落了泪，却无法安慰她。
“将她打落堕仙池。”她平静地说。平静到，靳修隐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母上，你说什么？”他的手僵住，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你动手，还是我亲自来？”脸上除去冷漠，无任何情绪波动。
靳修隐急了，往日的儒雅也消失不见，“母上！父尊绝非死于小染之手，您该是明白的！”
“你没听懂吗？你还未继任，这清修苑此刻起，我说了算！”
海神母挣开他，杀气写满她的脸。靳修隐片刻不留神，她便消失不见！他暗叫不好，小染怕是有危险！继而仙身一隐，直奔南上宫。
南上宫。
星宿君度了染凝不少仙气，此刻她的脸色稍见红晕。幸好星宿君奋力抵抗，是以染凝伤的不是很重。否则受了海神母的冰晶玄光，只怕凶多吉少！星宿君松了一口气，收了仙法。
不多时，染凝清醒过来。刚恢复神智，便猛然起身抓住星宿君的手，急迫地说:“不是我！我没有杀父尊！”
星宿君反握住她，“我自然信你，靳修隐定会还你公道，你安下心来，莫急。”
染凝神色慌乱。即便到了这一刻，即便他那般伤害她，她还是怕他不信她，怕的要命！
海神母摇身一变，已然恢复往日神采。但不同的是，再无平日的平易近人，眼中满是恨意与杀气！靳修隐紧随其后，却不及她先一步进了染凝寝殿。
染凝看出海神母的来者不善，看她眼神决绝，此时，怕是再也听不进她的解释了吧？染凝拖着受伤的身子，依旧下了榻，行了礼。
“母上。”
“染凝残害首神大人，罪该万死。立刻打落堕仙池，永世不得超生！”海神母的话字字如箭，齐齐射向染凝。
她没有听错！
“我说了不是我！你们为何不信！”染凝愤怒的眸子冒着火，他们既然不信她，还要杀她，那她何需再留情面！
靳修隐对殿外筱筱使了个眼色，筱筱便一脚踏进殿来，“我家仙尊根本不可能杀人！”说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亲眼瞧见狐妖媚儿鬼鬼祟祟朝承阳宫方向去了！”
“简直一派胡言！我不听！”海神母根本不屑于听信一个仙婢所言，她执拗地，偏要治她于死地。
“您不听，筱筱也要说。”筱筱不卑不亢，抬头对上海神母近乎失控的脸，
“筱筱本是请大公子前来瞧瞧我家仙尊，途中听仙婢说他在承阳宫，便到了承阳宫。正巧大公子刚离开。我本想转去南上宫，却偶然瞧见狐妖媚儿不怀好意左顾右盼，于是我偷偷跟着她，奈何她道行比我深，我暴露行踪，她转眼失了踪迹。可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承阳宫宫门口！”
“母上。”靳修隐沉默许久，此见时机成熟，上前缓缓开口，“此事确是狐妖媚儿嫌疑最重，父尊死于断魂针，小染仙法尽失，万万无法利用断魂针杀人，望母上明查。”
“我到处寻她无果，便思忖着先去禀了大公子，请他定夺。谁知她已然下了毒手！”筱筱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叙说自己所见。
海神母并未被打动，她此行来，无论如何，皆要取了染凝性命。无论她是否有错，一定要死！继而转向染凝，一字一句，字字见血地对她说:
“因为你，靳修存永世关入锁仙牢。因为你，蒲山祖母油尽灯枯而死。因为你，首神大人以身涉险，身受重伤。”
她步步紧逼染凝，染凝无言以对，节节败退，最后瘫在地上。
“若不是因为你，堂堂万神之首又怎会死于非命？我早就该杀了你！”海神母目露凶光，与往日温柔大相径庭。丧夫之痛，她无力承受，这一切，皆归于染凝的出现。没了她，劫难便结束了。
“这怎能怪小染？母上……”
靳修隐刚欲开口求情，眼中突然惊恐万分！下一刻，便再也不敢义正言辞地劝说海神母。因为，他看见海神母手中幻出冰晶玄冰，对准的，竟是她自己的心脏！
“母上与她，你自己选吧……”海神母毅然决然，视死如归。她面无表情，冰晶玄冰却离心脏更近一寸。
靳修隐痛苦地看向染凝，一旁的染凝亦是绝望使然。他伤情地与她对视，他深知，他此生，怕是再不能与她看尽繁华，品尽人间百味。他怕是，要食言了……
“母上，您明知此事不是小染所为，从前之事更非小染过错，却执意取她性命，她可是您一手带大！”
靳修隐不死心，想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希望他的母上，只是一时失去理智，望她收回成命，饶她一命。他痛苦挣扎，如同陷入沼泽地，不愿等死，却又无力逃脱。
“求您，放了她……”
“不！可！”海神母自牙缝中挤出二字，她情绪激动，不能亲近。更将冰晶玄冰刺进胸口半寸，血流下，染红素色长衫。
“母上！”靳修隐显然未曾想到，海神母竟是这般决然，他措手不及，一时慌了神，“母上莫要激动！”
“呵……呵……”
染凝悲凉的笑声传进耳中，她起了身，目光未曾离开靳修隐，那目光中，掺杂了太多情绪。有眷恋，有失望，有痛恨，有绝望。
“你们，就如此容不得我吗？自始至终，我有何过错？旁人死活与我何干！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语罢，她高傲地仰起头，再无泪水。
靳修隐握紧拳，指甲嵌进肉中，有血流出。一张俊脸痛苦难言，心中翻江倒海，进退两难。
“与你无关？若不是为了救你……”海神母愤怒地瞪向染凝，眼看便要全盘托出，靳修隐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冰麟！将染凝打落堕仙池，经六世轮回，一朝洗礼，方能重回仙班。”
靳修隐生生打断海神母的后言，眼下，绝不可让染凝知晓自己的身世。事已至此，不如先罚她历六世人间苦劫，待母上消了气，他便去寻她，叫她提前回归仙班，至于洗礼，他替她受。只要能救她一命，他便心安了。
染凝仍旧看着靳修隐，将她打落堕仙池？他仍旧是不信她，仍旧是定了她的罪。罢了，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母子二人的不杀之恩？
简直荒诞！
推开前来押她赴刑的冰麟，染凝踉踉跄跄，出了南上宫，奔堕仙池方向走去。琉璃与筱筱紧随其后，同样泪流满面。这步子，太过沉重。这路，遥远异常。这心，鲜血淋漓。这情，不值一提。
堕仙池一开，寒风扑面而来，冷的染凝打了个寒战，她定了定身，趋于平淡。转身对追赶上来的靳修隐说道:“将我的修为还我。”
靳修隐自她眼中，瞧不出半点情绪，或是难过，或是绝望，皆没有！却叫他更为忧心。她站在堕仙池边缘，未显胆怯。映入他眼的，却是解脱。她该是何等绝望？才将离开他，视作一种解脱？
他手中幻出散着五彩灵光的珠子，将它交与染凝手中。可是，为何此刻的染凝，叫他说不出的惊慌？他与她对视，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等我。”
染凝充耳不闻，接过珠子，囫囵吞进腹中，片刻便恢复仙法。只是接下来，她的举动，吓呆了靳修隐！
只见她设了仙障，将自己禁锢其中，用尽毕身修为，将仙力集中于太阳穴。巨大光流穿过太阳穴，又传遍全身，再回了太阳穴。周而复始，直至尽数集中成一团。她手托意念球，将她全部记忆抽离大脑，又将意念球连同毕生修为，一同丢给了靳修隐！
靳修隐显然猝不及防！她行动利落，态度坚定，他甚至未来得及阻拦她，已然结束。他怕是，真将她伤透了，以至于，她宁愿忘了他，忘了曾经种种！
隐约中，他好似听见她说:“都给你，不要了……”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刚毅的俊脸上，挂满与之不符的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颗颗滴进心中。
染凝忽的大笑起来。那笑声悲伤凄凉，虽是笑，泪却不住。倏地收了笑，毅然跳了下去！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染凝的声音，回荡于耳，叫靳修隐痛不欲生。她拼尽全力，下了如此绝情的咒。他觉得胸口一窒，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憋的那口气，终于散出，竟觉好受了些。
“仙尊！”
一旁的琉璃与筱筱惊恐地哭喊，随即追随她跳了下去！
靳修隐见状，立刻飞身将二人拉上来！好在他反应快，二人皆未跌落过深，亦未受伤。
“你二人莫再犯傻，离开清修苑，自谋出路去吧。”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同样悲凉。
小染，若是你知道她二人肯随你落了这堕仙池，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我救了她二人，如此亦是应了你的本意吧？靳修隐苦笑，脸上有泪，射出刺眼光芒。
出了大殿便遇见海神母，他不着痕迹，走近海神母且伸手欲搀扶她。
“你还是对她留了情。有朝一日，你定会悔不当初！”海神母推开他的手，径自离去。
而靳修隐，最终体力不支，心力交瘁，加之修为耗损，倏地仰面倒地，昏死过去……
着一世繁华（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