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记录的梦境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最后一个被记录的梦境1
“嗒”,灯亮了!黎在恍惚中惊醒,又做梦了。窗外漆黑一片,这巨大、浓重的黑色像是要漫过窗户,吞噬这房间的光和房间的人。
黎坐起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凑近打火机,看着红色的火苗引燃烟衣,又引到烟丝,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烟头无序窜动,用力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一股带着浓郁烟草味道的烟团在眼前缭绕,迷离了眼睛。
黎拿过日记本记录梦境:2018年12月29日晚,3点17分:梦者:黎,31岁,男,工程师,未婚。梦到高中,背山面水的熟悉场景、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角角落落,可雾气弥漫了整个校园,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教室,却一直找不到。
这源于他进的一个释梦群,在这个释梦群,每天晚上都由释梦师组织释梦,要求梦者用文字清晰记录梦境并简要介绍个人情况,释梦就像梦者和释梦师的双人舞,抽丝剥茧地引领梦者,呈现梦者的真实。他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就会想到卡夫卡的一篇小说,大意是说,一个孤独的人需要一扇开向街边的窗户。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孤独,感到自己的绝望,他就可以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人。这时,他会发现自己忽然从个体的孤独中走出,融入了整个人类整体的孤独。而他混迹在这个群,听着这些梦境,就有和卡夫卡相同的感受。所以一直坚持记录梦境,这个被记录的梦境已是本月第12个梦境。
“都说梦境是潜意识的真情告白,这个和高中有关的梦境又想要呈现怎样的真实呢?”黎困惑地想着,复又躺下,辗转反侧,脑海中蒙太奇般闪过无数个记忆的片段:篮球场的汗水、晚自习的灯光、通知单的欣喜……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睡着,可眼睁睁地看完了窗外的黑白交替。
2
黎感觉头脑昏沉沉地,身体疲累不堪,但还是起来了,因为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他和他女朋友要去领结婚证。
着完正装后,环视房间,除了书还是书,他一眼看到村上春树的若干本书,这些书中写满了他过往无数个寂寥的深夜,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疼痛感!他抽出这些书,塞到了书柜的最上层角落。
3
黎边咬着面包边翻动手机通讯录,今天领完证,是否要小范围地聚个餐?也算告知全世界了。
“妈妈”,他凝神盯着手机通讯录中的电话,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名字,却怎么也爱不起来。他的内心有种反胃般的排斥,甚至带着恨意。恨她的小气,恨她的自私,恨她的冷漠……他记得小时候每当他爸给奶奶拿点东西,他妈妈就跟他爸闹翻天,几乎天天吵,每次吵完架,半夜都要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带到外婆家哭诉。他恨不得他爸妈离婚。有时候吵凶了,他妈妈扬言要喝农药,他从不去管,甚至恨恨地想:死了一了百了。
直到现在黎依然能触摸到当时的恐惧。他记得小时候,父母从不去过问他的头痛脑热,生病了,都是奶奶背着他去看病。有一次,看病回来,奶奶泡了一杯白糖水让他吃药,他妈妈冲过来,狠狠地泼掉了那杯白糖水。他瑟瑟地站在角落看白糖水在地上冒着热气,无序地升腾,继而一丝丝地抽离!妈妈也和奶奶吵,哭天喊地后,各自重重地摔上门,空留他站在角落,低声地啜泣,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感觉被整个世界狠狠遗弃。
黎的爸爸,不曾管过他,看他如同空气。他记得高考结束后的某一天,在街上偶遇他爸,问他考得怎么样,这竟然是他就学生涯中唯一被过问的一次。
他的内心翻江倒海,他咬咬牙,手指用力地划过了这个号码。
黎认真地看着被翻动的每个号码,陌生得开始怀疑是否曾经相识,慢慢地出现了“江海”的名字。他想起了他的初中。
因为家庭让他窒息,他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住校,那时候就认识了江海,他是个流氓痞子,带着一帮他所谓的小兄弟,到处打群架,到处欺负同学,黎曾跟过他,一起打劫过出租车;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一起帮着江海抢过同寝室同学的被子,当他看着江海酣然睡在垫了几床,盖了几床的被子上,莫名地感觉反感。他想起曾经被他们气哭的英语老师,他又翻过了这个号码。
他想到了同事,为了让学历平平、能力平平的自己更快地突破,十年间,他换了无数次工作。频繁的时候,一年换2-3次,最长的一次也只做了三年。同事名字一长串,可是依然没有看到一个想要和他同喜同忧的名字。
4
黎突然感受到一阵悲凉,他拉了拉外衣领子,看着窗外凛冽的寒风,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许是天太冷了,他想。
罢了,即便遗失了全世界,至少还有一个愿意和自己相守的妻子,而且已经提前让自己升级做了准爸爸。黎拨通她的电话,响完了所有的等待音,却没人接。又拨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他坐下来,又点了一根烟,在烟雾中一阵猛吸,很快就吸到了烟蒂,他用力地在地上摁灭,向着半米远的垃圾桶扔过去,烟蒂被丢在了桶外。他又点燃一根,静静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自燃,燃到一大半突然熄灭。第三根、第四根,点燃、熄灭,再点燃,又熄灭!黎看着地上还冒着残烟的烟头,第三次拨通了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难道过来了?怎么可能。那……他想起他和女朋友娟自大学初识,后又双双被校招至上海公司,磕磕绊绊中恋爱、就业、置产,一起走过平凡又不平凡的6年,后因工作需要,娟被派往北京项目常驻一年,期间认识了另一名男子。娟要求分手、黎不同意、娟坚持,当黎就要放弃时,娟又回来了,没有任何解释。
娟决绝分手的样子又闪现在眼前,黎曾以为娟说过的分手已在他的心灵深处磨平,但此刻又看到了深深的印刻痕迹。不管是娟良心发现,或者她只是遭到别人抛弃,又回心转意回到上海,这一切他什么都没问,他已经告诉自己该来的总归会来,他已经告诉自己不需要任何解释,日子可以过得水到渠成,还不够吗?一个大男人,做到这样还不够吗?!
5
黎锁着眉,用手撑在凳子扶手处,他感觉到胸口被压得慌,膈肌上抬,内心被收紧,他不经意地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电话铃声响起,是娟。说可以去接她了。然后是被挂断的忙音,嘟嘟--嘟嘟,烦乱的忙音。依然没有解释。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空气?!黎有一丝的绝望。
黎呼出一口气,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一股无名的火气腾腾腾蹿上头顶,他感受到胸口起伏地厉害。他很想拿过手机,拨通娟的电话,问问她刚刚为什么没接电话!问问她为什么不给他解释。但,还是忍住了。
6
这么冷的天,丝毫没有影响人们来民政局领证的热情,黎在窗口长长的纵队后排队,娟竟自走到边上的座位上等待。看着双双两两的排队人群,黎有些落寞,他不时地侧身出队列,张望前面的办理进程,想早点结束这样的等待。
终于轮到他们了,要求出示的材料中,黎忘了带户口本……黎撤出队伍,走到娟边上,小声地让她稍等片刻,他马上回去取户口本。边说边往外走,出了门,感觉不太对劲,回头看到娟也快步出来了。黎狐疑地跟上去,正想问。娟冷冷地说:“还结什么?你这样是想结婚的样子吗?你自己结吧!“”我昨晚还专门拿出来放桌上了,今天出门忘带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吗?”黎刻意压低声音,环顾着四周的人群,边说边拉着娟的手臂!“放开!”娟狠狠地说。“你是故意找茬吧?”黎提高音量!“你想干什么?我已经解释了!”“我不需要解释!你放开!”
“你不需要解释,我需要!今天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都不接,我需要解释,你在北京跟那个男人厮混的整整一年,要分手,又回来,我也需要解释!“黎哆嗦着嘴唇,旁若无人地喊出来!“你要解释是吗?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本娶我?当初我们认识只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家庭元素,我同情你就像同情我自己,我对你没有爱,没有爱,你懂吗?你有什么值得我爱?是你的颜值吗?还是你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身家?还是你在十年间换了十几个单位的才能?还是你只活在梦境世界中的懦弱个性?!”“够了!”黎从来没有听到自己发出如此巨大的歇斯底里咆哮,像是要震断自己的五脏六腑,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感觉天特别冷,风像是要灌满他每一个毛孔。天空阴沉地慌,像是要下雨了。
7
黎终于转身了,身心俱疲!他没有眼泪,冷眼看着广场上平和的行人,嬉笑、打闹的孩子,陌生得就像两个世界。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身边的人四散逃开,广场上只剩下他一人,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啜泣,冰冷的雨点中夹杂着温热。
最后一个被记录的梦境8
黎昏天黑地得睡了一整天,噩梦连连,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拿梦境记录本,捧了良久……
黎闭上眼睛,左手压住记录本,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纸张,只听“嘶嘶嘶”的声响突兀地响彻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地上纸片纷飞……残片上依稀可见:2018年12月29日晚,3点17分,梦者:黎……
也许这是最后一个被记录的梦境……
Changelog
191210 小改字词、配图,2.5h.
191209 故事型结构初稿,2.5h.
191207 确定主题、梳理故事型逻辑,2h.
191205 整理,初步加工访谈稿,2.5h.
191203 访谈3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