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身体(一)
一个人,从小到大,如若能够全然完整地度过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报。
烈日炎炎,热浪炙烤下的肉体无处可藏,空气中弥漫着地是浓浓的汗渍和衰老的味道,又一次参加了村里的葬礼,在夏季。
在这场人声嘈杂的落幕式中,好些熟悉的面孔已然多了几分刀刻般的痕迹,我也不再是那个依在奶奶身旁的小男孩了。成长与衰亡每天都在交替上演,以惊人的速度。
这次,我依旧负责在祠堂给爷爷打下手。爷爷负责写挽联,我给爷爷抻纸、摊晾、粘贴。
齐腰的桌子,高脚长凳总还不太相宜,爷爷个头不矮,站着扶桌舞墨总还不得劲儿,只得双脚张开,与身体呈大于45度夹角,微屈,整个上身前倾。左手扶桌,右手在素白的纸张上如游龙般挥洒,遒劲有力。
眼球在年月的积累中已浑浊,可眼神依旧如剑般盯着落在纸上的一笔一画,眉头处因过分专注而形成了八字形凸起,似曾相识的威严感又回来了。
爷爷自从退休后,整个人好似一心掉在牌桌上了,这当然不是我们所期待退休老师应有的样子,那又应该如何呢?
当同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独属于他们的时光印记也被一同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万古长寂。慢慢的,在自己的世界中逐渐迷失,找不到位置。儿女总还是难以走入他们的内心深处,让自己沉浸在某种忘我的境界中,或许不失为一种好的慰藉方式。
每每看到爷爷如剑的眼神,凸起的眉头,作为老师的教养便显露无疑。
可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背部依旧笔挺,可每写一会儿,他就得缓慢地抬起腰身,仿如年久失修的机器般费力。走动走动,眨巴眨巴眼睛,而后重新投入这场不易的战斗中。
爷爷总还是幸运的,虽然年轻的时候也卖了不少力气,可老师的职业总还避开了因炙烤,负重而流下的汗水。大多数农村人,远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至今还记得这样几个场景。暑假刚回家那会儿,也是好久没见着了,眼前这个人还是熟识奶奶吗?
褪去了冬日厚重衣物的遮掩,面前这位干巴如枯木般身材的老人,早已弯成问号的躯干在单薄的衣物下显露无疑。
原来相衬的衣物总还有了差距,因后背弯驼致使衣物下䙓短了些许,相较于前胸衣物下䙓的长度。整个上身的衣物,总感觉有人将后背提了起来,突兀地。眼前景,留给自己的是扑面而来的,对无情岁月与衰老的恐惧和忧虑。
站在面前的便是我的奶奶,毋庸置疑。内心产生了无以名状式的震颤随着一股充盈而出的暖流在眼眶打转,翻涌的思绪此起彼伏,终究溶解在了一句平静而又泛化的称呼中,“奶”。
至亲的人给予地触动总还容易沉浸其中,也就看不太真切,一旦对象得以扩展,总还让人生出些猝不及防般的失落与惘然。
葬礼,让村里活化石般的老者得以聚首。夏日的葬礼,便让老者们的身姿显露无疑,不论曾经以何种身份出现,无一差别地。帮与爷爷在祠堂打下手的间隙,也就有机会近距离地目睹老者的身姿,通过某种印证来试图消解内心的隐虑。
当然,不出意外地,放眼望去,那些爷爷奶奶都背起了一座小山。可能因为过度负重,有些干脆被压成了桥拱状。即便如此,怎会不令人惊诧呢?记忆中本该是笔挺的模样,再次相见时,近乎魔幻地隆起了背脊,好似某种诅咒式地。
固然,这只是衰老过程中较为明显的一种身姿,也是最能够直观看到的,那看不见的如何呢?
他们说话往往迟钝了,很难跟上太阳东升西落的节奏。耳朵听不清了,世界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此。眼睛混沌了,如孤身一人走在暴风雨的夜晚。连走路都像绑了千斤顶般抬不太起来,在地上无止尽地托嗒,托嗒,发生刺耳的声响。
如果说这些都是衰老过程中自然出现的症状,那背小山的现状总还让人生疑,毕竟总有人不用背小山,也不必。这场葬礼总还让人不得不去承受现实,身体的,心理的,也就让人更加在意眼前人。
奶奶在这个暑假终究是病了,可能因身体机能的衰退而导致的疾病,奶奶这操心的性子自是加剧了这一病情的恶化,也就如解除封印般的野兽冲了出来,怎承受得住。话说回来,这身疾病与背上的小山似乎扯不上关系。
为了更好地整治疾病,我携着奶奶踏上了前往天津的路程,只为弄清楚这害人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