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吧【25】

【叶小鱼八】

叶小鱼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的男人，她忽然又很想笑。她曾和咕咚哥在竹林深处生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她见识过咕咚哥的各种姿态和各种小心思，但每一种都是对她极好的。虽然她常常耻笑咕咚哥是最古板，最无趣的一个人，所以才会一个游戏一玩就是一百年。但她从心里是最佩服咕咚哥的，一件事情可以坚持那么久，坚持一百年都对叶小鱼好。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呢，她曾经以为他有清隽的容貌，从容的举止，定然也会和咕咚哥一样不会伤害她的。她从来没想过他还可以这样善变的，一天的时间而已啊，他竟然由早晨从家里出发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摇身一变，变得这样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要杀了她。

她有点怕了，连她自己刚刚知道的那个，那个自己可能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还会法术这件事情都忘记了。她没有挣扎，直愣愣地看到竹林里接二连三地又窜出来七八个手持刀剑的道士，他们呼和着将她团团围在中央，叫嚣着扑上来。叶小鱼才想起来反抗，她手都没伸出来就被扑上来的道士七手八脚按住，兜头罩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一个匣子里。里面黑洞洞的，她蜷缩着身子喊，“放我出去，你们要干什么？”声音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短促回荡一下就消失了。她又喊“放我出去啊，我什么都没做，什么坏事都没做……”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没用，好歹算是个妖呢，竟然笨到这程度，落入了人家的法阵不说，现在竟然还被装在这黑匣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气得拼命挣扎，用尽力气想要使出她的灵力来，可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个什么法器，竟然完全没有用，任凭她捶打敲击，都纹丝不动。

叶小鱼累了，跪在那里，把头顶在匣子壁上，她感觉到了有风，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自四面八方徐徐而来，起初只是很小的，一丝一丝，轻轻柔柔掠过她的肌肤。渐渐的，风势逐渐增强，周遭越来越冷，寒气顺着她的皮肤缓缓钻进骨髓里，她自内而外地冷，不自觉地蜷缩着抖成一团，上下牙齿不住碰触，咯咯地响，她觉得她维持住人形已经很难了。

外面有人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坚硬，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敲击在她冷得不能再冷的心上。是沈倾城的声音，他悠悠地说，“叶小鱼，你终究是一只妖，你的罪过在于你是一只妖，而不是你做没做过什么。是妖就该死！”他恨恨地敲了几下，叶小鱼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几下似乎都敲在她头上 。她控制不住地抖作一团，一瞬间，那匣子似乎变大了，她无奈地伸出自己的爪子在眼前晃了晃 ，那真的是爪子，白色的绒毛在仅有的一点光亮中瑟瑟发抖。唉，果然，维持人形都不能了。

叶小鱼想过很多种死法。她曾经和咕咚哥讨论过有一天活成一只老妖，会不会因为偷不到鸡吃，采不来蘑菇而饿死？哪一天会不会在吃鸡的时候忘记吐骨头被噎死？又或者会不会睡梦中从那棵老杏树上掉下来摔成狐狸肉饼？

咕咚哥总说她担心得太多，只要有他在，他的饭搭子叶小鱼就不会饿死。也不会噎死，更不会让他从树上掉下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特别坚定。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破旧的粗布麻衣上，衬得他面如冠玉，那严肃冷峻的脸也多了几分柔情。叶小鱼就笑，她常常觉得咕咚哥应该是个杀伐决断的君王，高高立于王座之上，宠辱不惊，运筹帷幄。可是她的咕咚哥却整日背个竹篓，麻衣布靴。每次与他交谈也只是说些吃喝拉撒的俗事，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回头看到咕咚哥一脸认真的样子，更是笑得肚子疼。

咕咚哥在话题结束的时候会负责收尾，他说，“叶小鱼，有一天我们死了，只可能是太老了，实在厌倦活下去了，所以就相约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偷鸡吃。”咕咚哥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都是看着叶小鱼的。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红。说完这些，就低下头去回避叶小鱼的眼神，那样子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媳妇，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