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 ｜ 孟婆独守奈何桥
文苍｜著
前情回顾：《枕边人》
混沌伊始，阴阳交割。
纯净的灵魂之火，与邪恶的欲望之魔，纠缠着，紧紧相拥在一起，互相吞噬。我血红的身躯，被漆黑的浓雾蚕食殆尽。
难道，我就这样输了吗？难道，累积七百年的怨和恨，竟敌不过这团毫无生气的七情六欲？难道，似海真情，终究敌不过欲望？
我无力的垂下双臂，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的灵魂被一点点侵蚀。看着火焰缓缓熄灭，我的心终于自由了。七百年了，被恶人利用了七百年，控制了七百年，我该得到自由了。
就在我感觉到自己最后一丝火焰即将被吞噬时，一阵天旋地转，周身的空气扭动着，形成巨大的漩涡。欲望之魔庞大的暗黑身躯，啥好被缠绕在漩涡的中心。尽管我的整个魂灵，被吞噬得只剩一缕残焰，但我仍能清楚的感知到，漩涡在飞速的旋转着、收缩着。强大的挤压力道，使得欲望之魔的雾状身躯不断缩小，再缩小，直至被压缩成拳头大小的光球，乌黑发亮，一缕血色贯穿其中。
漩涡极速旋转着，我和欲望之魔的身躯被不断挤压，竟只有一滴水珠那般大小。直到最后，宛若一粒尘埃，随着漩涡渐渐消散。我的意念也随着躯体一起消失，看不到任何景象、听不到任何声响、闻不到任何气味、就连意念，也不再有任何感知。
死一般的沉寂，也许，终于解脱了。
“金莲……金莲……”黑暗的虚空中，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吗？我明明已经和欲望之魔同归于尽，魂飞魄散，为何现在又能听到声音。难道是幻听？我连意念都失去了，又怎会幻听。
那个声音萦绕在周围，不断重复着喊我的名字。难道，我还没死？我追随着那个声音的来处，竟真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虚空中飘移。意念恢复了，也能听到声音。我又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皮异常沉重，我的眼珠不停闪动。终于，一丝灰蒙蒙的光亮，映入我的眼帘，我竟能看见了。
但见眼前，一片灰白，像浓得散不开的雾，没有阳光，没有风吹，没有任何动静，死气沉沉。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循着声音望去，灰蒙蒙的浓雾里，一座拱桥若隐若现，桥的这头，端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声音正是从那儿传来。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朝着那个黑影飘行。我低头一看，竟发现我又拥有了人形的躯体，但并非有血有肉，更像一个影子，一个灰色半透明的影子。
我的身形被牵引着，飘移到黑影跟前才停下来。这时，我才终于看清，坐着的，是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太婆，难怪声音那般嘶哑低沉，听得我头皮发麻，尽管我没有头皮。
“金莲……你来啦……我等了你七百年……”老太婆见我停驻在她身侧，开口幽幽的说道。
“七百年？你怎知……”我正疑惑，思索着她到底是何人，难道又是跟那个臭道士一样，想要占有我的灵魂以求长生不老？
“呵呵呵呵…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七百年来，我送走了很多亡魂，一直在等你，要将你送去投胎转世，却始终等不到。我查看你被封禁的记忆才知道，七百年来，你竟过得这么苦。唉……劫数啊……对了，我姓孟，你可以叫我一声孟婆婆。”
老太婆满是沟壑皱褶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慈祥笑容，竟是在宽慰我，为我感到惋惜。
比起过去的七百年，我更想知道此刻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死是生。
正当我想开口询问，老太婆又开口说到：“七百年啦，浮生若梦，你的三魂七魄早已零落遗散在各处，根本无法投胎。幸而，你的残魂与人类强大的欲望之魔融为一体，为你重塑了完整的魂魄，你才能得以转世为人。”
我听孟婆婆缓缓悠悠的陈述着那些尘封的记忆，她喜欢故事，我这些故事，能换得她一碗忘情水，忘却前尘往事。
原来，身前这座黑石铺就的拱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喝下忘情水，越过奈何桥，就能抬头转世，再世为人。
孟婆婆说，我已经耽搁了七百年，错过了七世为人的机会。然而，错过的，已经错过了，因为根本没存在过，所以也就回不去了。现在，只能转投第八世。听闻是在二十一世纪末，将投胎进入一家显赫的财团大家族，成为他们的嫡系继承人，一个男子。
然而，我不甘心，我不想平白流失这七百年为人的经历。更何况，我本女儿身，还未体验到身为女子的种种，却要投身为男子，我又怎会心甘。哪怕，未来这一世，听起来如此幸福，仿佛是补偿我经受了这七百年的磨难。
我央求孟婆婆，能否让我转世，回到七百年前，也就是我现在这个魂魄的肉身，那个姓潘，名金莲的女子。我已记忆全无，听着孟婆婆述说封禁在我灵魂深处的回忆，我却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我只想重回七百年前，重新体验那个女子的酸甜苦辣的一生。
并且，我也想要改变历史，不再让她被那两个崂山道士掳获，禁锢七百年，白白失去七世为人的机会。
金莲失去的一切，我都要替她寻回来。
孟婆婆听我说完，面色冷峻，灰白的瞳孔，死死的盯着我眼睛，想要看出什么端倪。她压根不相信，怎会有这么痴傻的魂灵，那么好的未来不去，偏要回到从前，再遭受七百年的苦难。
我苍白虚幻的脸上，坚定异常。为人一世，不就是品尝各种滋味，哭着、笑着，过完一生。
“金莲，天命难违……就算我触犯天条，把你送回过去，这七百年的历史，也不是凭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你又何苦再去忍受那些非人的磨难？！”
孟婆婆的每一个字都说得语重心长，每一句话都说得苦口良心。听得出，她是真为我担忧。
“孟婆婆，我知您为难，不可轻易触犯天规，也知您心善，恐我不能改变过去，魂魄又会被拘禁近千年。可是，婆婆，金莲心意已决，愿付出任何代价，重生七百年前。”
我缓缓吐出每一个字，字字铿锵有力。
孟婆婆见我意志坚定，不容说服，只得点头答应，让我投胎转世，回到七百年前，再世为金莲。代价仅仅是献出每一世的回忆，转而投身下一世。
这原本就是每个经过奈何桥的魂灵该做的事，又何来代价一说。我打从心里，深深感激孟婆婆的宽厚善良。
她在此枯坐万年，不断迎来送往，听着他人精彩的人生经历，她却无法离开半步，去体验一遭。只有那一个个鲜活的记忆，能让她聊以慰藉。
孟婆婆搜寻完潜藏在我灵魂深处的记忆，递过一碗忘情水，问我是否反悔。我摇摇头，感动一笑，眼中泛泪，尽管魂灵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碗忘情水，清澈见底，纯净通透，无论是多么罪孽深重的灵魂，都能被洗涤得一干二净，成为一个纯洁如白纸的婴儿，重新做人。
我仰头，一口喝下，毫不迟疑，也绝不后悔。孟婆婆见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声轻叹，灰白的眼眶，隐现一滴晶莹的泪珠。
“若想投胎回到过去，就要从桥那头走过来。”孟婆婆说完，右手撑住案几，艰难起身，我急忙将玉碗放下，过去搀扶住。
孟婆婆站定，稳住颤颤巍巍的身子，牵紧我的右手，大喝一声“随我来”，便腾空而起，朝着桥的另一头飞去。
刚才目测十几步就能跨过的奈何桥，在我们身下，却绵延千里，飞了许久，耳边竟无风声，只有一片虚无。孟婆婆灰白的面庞，此刻竟有些铁青，我心里一紧，恐怕她为了助我完成心愿，竟耗费几千年的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又仿佛是一年，我们的身形终于落定，转过身，奈何桥就在眼前，刚才漆黑的桥身，此刻确是惨淡的白。
“咳咳咳……”孟婆婆右手紧按住胸口，嘴角竟咳出一丝黑血。我心里一急，正要开口询问，孟婆婆轻轻挥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金莲，时间不多了，你赶紧过桥吧，老婆子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黑血染湿了青衫。
“婆婆……你……我……”我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我不知代价竟如此沉重，眼看着她行将就木，我又怎能忍心离去。
“孩子，放心去吧。老婆子没事，我有分身千千万万，我只是其中一个元神，幻灭了也无关紧要的，快去吧，别误了时辰，去吧……”
孟婆婆说完，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用手一推，将我推到桥上。
“切记，莫回头……”孟婆婆的声音，消失在身后。
我孤身上路，将孟婆的大恩大德谨记在心，一路前行，不敢回头。
眼见十几步就能跨越的奈何桥，此刻却没有尽头。我每迈出一步，桥身又总会延长一尺，我不能回头，只得硬着头皮，不停往前走。
只是，我未曾察觉，我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仿佛即将和周身弥漫的雾气，融为一体。
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前看，往前走，一直走下去，哪怕，前路漫漫无尽头……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再世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