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旧事(下)

2017-06-08  本文已影响318人  东山岛高永川
二小旧事(下)

日子过得很快,再读一学期你们就小学毕业了,早熟的男孩开始长出小胡须,女孩的胸脯也有人渐渐隆起,读书如旧,生活如旧,只是经常肚子饿。你不时跑去外婆家蹭饭吃,课余跟阿宇溜进阿姨家里偷吃饼干,有时也泡上用“侨汇票”购买的牛奶。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你放学回家却看到阿婆在哭泣,当渔民的堂叔也眼眶红红在旁边劝说,你听到阿婆边哭边诉:“好端端的,干嘛要去香港,亚慧、亚亮还这么小,叫谁照顾?雪珍啊,你真傻……”那时,阿婆已经实实在在的把阿姨当成自己的女儿,她那里清楚阿姨夫妇两人自从接到他父亲的来信,几天来吃不下、睡不香。在东山生活了十多年,他们心里早已眷恋着脚下这片土地,热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热爱着校园这些朴实、天真活泼的孩子,也把阿婆你当成她的母亲,如今却要漂洋过海、远走他乡,这份情这份爱如此的煎熬,叫他们如何割舍地掉,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阿姨去了香港,几月后寄来一封信及照片给阿婆,你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彩色照片,羡慕地心想去国外去香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紫荆花下、维多利亚港边,全家福的彩照洋溢着阿姨一家人幸福的笑脸。阿宇也另外寄一张二寸的个人彩照给你,你给阿宇回信,信中夹了一张一寸的照片,你很无奈地在信中说照片只有黑白的。

影影二十年过去了,1994年你堂叔改走航运,好几次路经香港都去看望阿姨,每次回家心情都很沉重,不时地叹气。你禁不住问他阿姨阿宇他们过得怎么样了,终于有一次堂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猛吸了几口,低缓地说:“开始几年还可以,阿宇四个兄弟姐妹都上学读书,阿宇他爸跟他父亲学做生意,你阿姨帮着,在九龙官塘也有一间五十多平方的层仔厝。大约七、八年后,阿宇他爸生意愈做愈差,脾气愈来愈坏,原本很老实的人一回家动不动就打骂你阿姨,后来,竟然从自家11层跳楼自杀了,扔下你阿姨及几个孩子。阿宇今年三十多岁了也还没娶老婆,可怜你阿姨这么善良的人,如今这么歹命。”又过了几年,听堂叔说阿宇经常傻傻的,因为婚姻的失意,现在变得像失智的样子。听完堂叔的话,好长一段时间你沉浸在痛苦中,你为阿姨一家惋惜却帮不上一点忙。你想,香港也并不是人间天堂,也有这么多心酸和血泪。你只能默默地祈祷阿姨一家能够平平安安。

                              四

不知是那一个同学发起,二小七四届(2)班同学要聚会了。那是1997年农历四月春夏之交的季节,东山岛铜陵古镇,入夜时,三三两两的人群涌向风动石景区,农历五月十三是关帝爷的生日,东山人有提前朝拜的风俗习惯,夜来无事你也在观景拜神的人群中,沿着高高低低的石阶,看着远远近近的海景,和煦的海风暖暖湿润,你索性走向一大片礁石坐下来看海。波浪轻轻,月光朗朗,正当你凝神观海、心旷神怡时,你接到一个既陌生又似曾熟悉的电话,原来是振荣同学通知你即刻去重庆同学家里商量小学同学聚会的事。有点遗憾但你还是赶去参加,重庆家里已经坐了十多位男女同学,大家七嘴八舌商量着谁当会长谁通知什么人谁负责邀请老师,并确定六一儿童节下午三点在母校聚会。那天晚上,几个女同学话最多,有提到教算术的已去香港的林雪珍老师,有打电话往漳州通知在你班级读过三年的育玲,有告知在厦门工作的读过大学的江慧和小雄。望着这些喋喋不休而且年纪都比你大的女同学,她们不经意间提起老师阿姨,提到在二年级忆苦思甜时全班吃野菜,提到伟旭同学因拉山网掉海而死,提到与一班拔河比赛,你思绪万千,你想起你大姐二姐,她们都一样没读完小学就早早地出来打杂工,虽各人有各人的原因,但离开学校没一人是自己心甘情愿。

小学时,很多同学家境虽然较差,也比较清苦,但大都调皮捣蛋。记得陈慧同学的父亲会做很多风味小吃,常年在离学校不远的“行宫”摆摊,卖着二小学生及本地人喜欢吃的“牡蛎煎、尾之粿、碱粿、糖仔、鱼丸、肉丸”等十几种让路人闻着会流口水的小吃,因为脸较黑,外号被本地人称呼为“黑脸仔”,男同学就恶作剧用闽南话戏谑:“黑脸脸黑黑,渣某变渣埔(女人变男人)。”张婷一来插班,因脸长得白个子又高,常被男生们调侃:“长脚天神白嘴巴”,男同学还用稻草做的扫把放在教室的大门顶,专等女同学入教室开门时,扫把刚好落在头顶上,然后齐声哄笑,任由女同学骂骂咧咧。尽管男生们不断挖空心思地欺负女同学,当学校开展运动会,在与一班同学拔河比赛时,女同学加油的声音也喊得声嘶力竭,女生比赛,男同学也唱起类似电影红高粱的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后来聚会时,女生开玩笑地提起这些故事,很多男同学脸红红的直说年少不懂事。

聚会前二天,你刚好有事往漳州,大巴士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一路摇摇晃晃、停停歇歇,你累了眯着眼睛想象着六一相聚的情景,脑海里依稀记得在漳州的育玲同学小时候圆圆的脸有点营养不良,梳着两条小辫子,文文静静的下课时喜欢独自坐在教室门前的石阶,上下学的路上也经常碰面,彼此很少说话,你也不知她如今出落的怎么样,是否安好。办完事已经晚上八点了,你禁不住挂了育玲家的电话,没人接,你心中有点失落、有点惆怅。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六,你终于拨通了电话并与育玲一起回到东山。那天晚上,将近二十位同学在惠芳家先行闹到深夜。

聚会在二小如期举行,校园的四季红嫣紫千红,娇柔欲滴。正是儿童节,母校咋天已举行过庆祝活动,鲜艳的彩旗迎风飘飘,三角型的彩条横贯教室内外。三十多位师生欢聚一堂,感慨万千。你说你曾经欺负我,我说我那是喜欢你;你说你在向东渠挑石子摔倒了你扶我一把,我说我上课时头晕难受你背我回家;你说你失学时哭了三夜三日,我说我讨海中历经千辛万苦….你们照了相合了影,你看到一张张笑脸,都快四十岁了还有些天真无瑕,还有些轻轻松松。你们大碗喝酒,大声唱歌,倾诉着几十年来的甜甜酸酸。

每年的聚会至今已有十多次了,你与你的同学也都年过五十,岁月的痕迹留给你们有些丰润肥胖,而更多的是心境或多或少的沧桑,多数同学之间的交往不像往日那样热情浓烈,而是清淡理智守着一份友情,一般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怒哀愁。而你,总是经常感怀,你忘不了办厂时背着高利贷,有时开不出工人工资时育玲同学想尽办法对你的帮助;振荣在你需要帮忙时像观音使者随叫随到;亚德力排众议厂内的包装品全都向你购买;江慧得知上海石化厂有便宜塑料米就赶紧告知你;瑞珠黑豆煮炒的好吃你敢随便要;石丛在海边挖的海螺你想要就要等等太多让你感动的人和事。你还与(1)班的很多同学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所有这些你说都缘于二小,你说你感恩二小,你说你感恩二小的老师和同学,还有那棵不老的四季红。

                            五

自从确定去香港,两个月来你心里就没平静。你与堂叔、耀煌商量着带什么去阿姨家,耀煌也自小在大宅院长大,也叫老师为阿姨,他们一直遗憾没能结伴成行。你带着刚刚出版的《感恩岁月》,还有三人共同看好的家乡海产。11月23日下午,到了香港城市花园酒店,你行李一放,马上挂通阿姨家的电话,你听到熟悉的久违的有晋江东山交集的口音:“阿川,我知道你是阿川,阿谋(我堂叔)有跟我说你今天到香港”,你说你即刻就去您家。阿姨站在家门口,你刚打开的士车门,阿姨一眼便认出你,还争着付车钱。

三十八年了,你终于脸对脸地看着阿姨,你们眼眶有些红,却都很自然庄重,阿姨走路有些蹒跚但还硬朗,脸皮却有几处脱落,她穿着比你母亲更朴素的衣裳,七十三岁了依旧散发着当年做老师的风韵。你们谁都没有触及伤心的话题,亚姨说亚宇去走街,晚五点才能回家,你不敢再问东问西,你拿出五本已签名的《感恩岁月》,阿姨一直夸你,还说阿宇也喜欢看书,然后开始包红包说要给阿婆,阿挺、阿谋、耀煌、还有你。你说,现在家乡条件好了,家庭也都富裕,你饶了我吧,要不他们会骂我。阿姨不高兴了,伤心地一遍闽南语一遍广东话对你说,再拒绝她脑袋就会痛,你接受了。后来,亚姨拿出几张二小学生的毕业照,讲着几多二小的往事。阿姨一直把你送上车,安慰鼓励着你要好好过日子,还说再过二、三个月香港政府会每人增补两千元失业金。你想,亚姨对未来还是充满向往。

你傻傻的,自从去过阿姨家,总认为去香港、澳门很简单。很快你一回到东山,却意识到隔着千山万水,再想见到阿姨是这么难。你心里一阵阵悲哀,见到阿谋堂叔和阿婆,你呐呐难言。

有一天,你有事没事地倘徉在往顶街的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踏入二小的大门,看着那么多的摩托车,你才想起很多年前二小已改为停车场,你看着原有的教室、操场已经非常老旧,很多木窗上的玻璃已掉落,只有那棵不知多少岁的四季红依然开着红红的花朵。风吹着,树叶好似在和你点头示意,宛如久违的老友。你静静地依旧坐在四季红树下,耳畔响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2012年12月13日

二小旧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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