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前几天写了我的妈妈，虽说孩子都跟妈妈亲一些，但是不写一下我的爸爸，似乎说不过去。算是给他一个面子，让他的心理平衡一下，不至于伤心难过吧。

其实我的爸爸比我妈妈还要普通，他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具矛盾的人，他的身上有伟大的基因，有强大的坚韧不拔的精神，也有小市民的愚昧、迂腐、固执，有为儿女不惜一切的奉献精神和勇气，也有力有不逮的悲情，有力拔山兮的气势，也有逼上梁山的无奈，他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的无法参透的人。所以，这也是我不得不写他的原因。

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只有一米五不到的个头，但是却能让谁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小小的个头却肩负着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我们谁都不会忽视他的存在，因为强大如我妈最后也要听他的，这就是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作用。就算是贤慧的女人再强大，也只能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却永远替代不了他。小时候，他是家里绝对的领导，有绝对的权威，因为有绝对权威，所以也不可避免的有时候会成为一个暴君，所以他时常暴跳如雷。我们兄妹闯祸不听话了，动不动就是一顿暴揍，所以我们都怕他，不跟他亲。而我妈妈在这种情况下就会站出来保护我们，所以我们更愿意听妈妈的话，有事跟妈妈说。他是一个孤独的暴君，但是我们都不同情他。脾气大的人一般都没朋友，爸爸也不例外。

因为身高不达标的原因，我的爸爸没能当兵，能看得出来，这是他内心的遗憾。不过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经历过最艰苦的岁月，所以都能吃苦。他是高中生，那个年代家里都是多子多孙的，每家都有大几个兄弟姐妹，我爸爸有三个兄弟四个姐妹，听我妈妈说我爷爷四十岁左右就出意外故去了，因此我从没见过我爷爷，但是我奶奶硬是把七个孩子供到了高中，甚至还收养了个表亲大伯，那时候就算是非常有文化的人了。所以他说他会背毛主席语录，我们也都相信。但是那个年代有文化是没有用的，因为并不能换来全家的温饱。所以我爸跟同村大多数人一样，不得不进城务工，成为建筑工地的一名工人，甚至后来还自己学会了开挖机，用他们行业的话来说，他们都是“泥猴子”，就是在泥里打滚求生的人。既然是泥猴子，在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是挖河工。那时候还没有专业的挖河机械，所有的人工运河都是靠人力。每年冬天农闲的时候，我爸就和我们村的人一起到不知道在哪里(每年都不一样)的工地上去挖河工，据说这是政府规定的。一人一辆独轮车，带着自己的行李被褥，快过年了再回来，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一项工作还是一项任务，总之我记事的那几年他还能带回来钱，我们见到他带钱回家过年都是非常高兴的，却从来没有过问过他为了这些钱吃了哪些苦，受了哪些罪，一米五身高的他是怎样一车一车把泥从河道里推上来的，所以说他是一位悲情的英雄。

小时候还记得的一件事是交公粮，那时候农民还是有任务的，每年要交粮，所以每年麦收季节，打场(打粮食)脱粒晒场(晒粮食)后都会拉着平板车去乡里交公粮，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帮不上忙，只有我妈妈和他拉着平板车，往返于乡里和家里。一米五的他在中间，我妈在旁边系个绳子拉，我是家里老大在另一边，车上坐着弟弟妹妹，这是他们的希望，往返一趟就是一天。

收完麦子到了十月以后就要收棉花了，家里几亩地，收棉花也要靠自己，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怕过，收完棉花就拉着平板车到乡里去卖，有时候也会拉到更远的隔壁乡去卖，就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早上天不亮就去，晚上黑漆漆回来，中午也不知道在哪吃的饭。我有时候会跟着，有时候不跟，带着弟弟妹妹在家等着。但是那时候开心啊，看到他们回来，总能给我们带点好吃的，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花样，就是几块糖，我们能开心好久，或许我们开心的不是糖，是看到他们回来一家团圆的希望。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害怕，反正就是带着两个小的坐在门口等，就是等……

当年家里的生活来源除了种棉花种粮食就是卖草了。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没明白草有什么好卖的，那些人买了草干什么。反正我们有的大家都有，都是收麦子收黄豆收玉米收棉花收上来的干草，我们那也不流行养牛养羊，养猪又不吃干草的，一般都是自己家烧火用的，真不明白那些人买了干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打听到的，隔壁乡有人收干草，一大早就装车出发了，我也想跟着，他们不让。我想了个办法，等他们走远了我再偷偷追上他们，跟在他们后面，后来走累了就扒到车上睡在草上，半路也没给我颠下来，到地方了他们才发现，只能带着我了，卖完到晚上了又拉着我回家，我到是开心的很，一点没有感觉走几十里路的辛苦。

后来我上了初中了，就住校了，我爸也去城里了，见面就少了，还能收到的联系就是每次写信给家里了，照例是我念给我妈听，再听我妈口述我写回信。家里大事小事也都是我妈操持了，他似乎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只有每年农忙和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但是我们知道他一直都在，只不过有点远。我还记得有一年我高中闯了祸被叫家长，我爸去的，下午被老师教育了一通，晚上去一个亲戚家里吃饭，我上晚自习又去找我和老师。那天他喝的有点多，话也有点多，老师和我就那么听着，听他啰嗦。但是我没有觉得烦，因为我感受到了他的感情。那天他哭了，一个一米五的男人，背起家庭的重担，却只能在喝多的时候说出自己的心理话，只能在喝多的时候哭出来……

我记得那一年我放完暑假快开学的时候学费还没有着落，我爸他们晚上在商量找哪家借一点，先把学费交了。商量来商量去只有小姑家刚卖了猪手头有闲钱，我妈就让我爸去找小姑借钱，他磨叽半天就是不肯去，后来经不住我妈念叨还是去了，临出门嘟囔一句：我现在是逼上梁山了。没过一会他回来了，不知道他怎么跟人家说的，反正没借到空着手回来的。后来我想知妹莫如兄了，想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肯定借不来的，所以磨叽半天不想去丢这个人，后来学费问题还是解决了，但是这件事一直放在心头，挥之不去。逼上梁山那句话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永远记得英雄无奈的那种境遇，我发誓再苦再难也不找任何人借钱，自己有能力办的事就办，没能力办的事就延期再办，总之要听我妈的话：做人要争气。绝不找任何人借钱，绝不求任何人。你低下了头未必能换来别人的良知和支持，更多的可能是嘲笑和绝情。

我爸是一个嘴硬的人，不管他承认不承认，我是他的骄傲。小时候我成绩还算比较好，家里亲戚都来奉承他：你们家将来肯定要出一个大学生，他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心里乐开了花。只是后来我并没有如他所愿考上大学，直到25年后，我通过自考拿到大学毕业证的时候，我请他喝了顿酒，我拿出毕业证递给他，我说这是我欠他的交待，今天我还给他。他没有说话，只顾喝酒，我体会到了他心里的五味杂陈。这个交待原本应该在25年前就来的，但是晚了25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的爸爸对我妈不好，他脾气太大、太犟太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所以他们经常吵架。有一次他把我妈气的要离家出走回娘家。大晚上的八九点钟了，这老头也怕，我妈刚出门他就叫我去拉她回来，我心里不情不愿，嘀嘀咕咕地往外走，我心里想凭什么你气走的要我去拉回来，有本事你气走的你去拉呗。气走了又拉回来，算什么男人。但是我又不敢说出来，只能乖乖去了。后来他去了城里打工，我妈也算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辛苦是辛苦，但是至少不吵架了。这几年他年龄大了，我们商量着要么不要让他在外面操劳了，我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不缺他那点钱了，我妈说他愿意干就让他干，省得天天闲在家跟我吵架，我们也就都不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呢，这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脾气臭，说什么都不听。这几年年龄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了，脾气还是没改，我妈好不容易过几年不吵架的太平日子，他愿意在外面就在外面吧，万一在家闲着说不定更出毛病来了。操劳一辈子的人你让他一下子停下来是停不下来的，猛地停下来还要出毛病的，万一天天闹事跟我妈吵架也不好，能干就让他干着吧，反正也不远，不是什么坏事。

这就是我的爸爸，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就是一个普通小市民，老百姓，一个悲情但是一生要强的人，但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过好他的生活，希望他还能一直干下去，直到干不动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