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世界的一份列单

来到这个世界，看着属于这世界的一切，包括自己。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伴随着护士收拾器具嘈杂的声音，带着好奇熟悉着周遭，鲁秀的出生并没有其他孩子的哭闹，但在场的人都说他好似一个天使，降临在这医院的一角，带给人们欢心以及乐趣。

鲁秀只在出生的时候见过他的母亲，因为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出血过多，随后不久就离世了。母亲到医院临产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没有丈夫的陪伴，谁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也不曾有家人来探望，只知道她姓鲁。

于是，鲁秀也孤身一人了。好在上天垂怜，医院里的护士们看他可爱，身世又如此可怜，就没有把他送到孤儿院。听说城里只有一所孤儿院，而且条件很差，据说还闹鬼，总有孩子被勾魂夺命的小道新闻。

护士阿姨们约定好一人轮一天照顾鲁秀，为他冲奶粉喂奶，鲁秀也是不哭闹，这倒是省心了不少。不过换尿布倒确实有些麻烦，鲁秀不声不响就画好了地图，大家却无从得知。

到鲁秀渐渐长大了，最喜欢他的护士长小张给他在杂物间搭出一件小屋，作为他的家。虽然有些暗，“房间”也有些小，但不影响居住。鲁秀不像其他小孩蹦蹦跳跳，跑来跑去，小张护士认为他比较内向，是属于乖巧，害羞的类型。有一次，正巧护士小张工作累了，在手术室旁边坐着休息，他会跑去递上毛巾和水杯。他也从不在医院里奔东奔西，以免影响医护人员的工作，大家都夸他很懂事。有一天，小张发现鲁秀看着医生在写方子闪动着他那灵动的大眼睛，之后还喜欢拿着笔比划着什么，小张下了一个决定，开始教他写字。

一开始的字迹扭扭捏捏，像只蚯蚓，鲁秀拿笔不稳地写着，乐呵呵的，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写着什么，但还是很开心这种冥冥中的感觉，仿佛此时全世界都安静了，只有自己是这世界的中心。第一次小张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都欢快了好几天。虽然这两个字的笔画还是蛮多的，鲁秀练了好久还是写得很糟糕，但是对于他来讲，意义非凡。护士阿姨们都笑着戏称他会成为一个大文豪，可能他不知道文豪是什么，但是他还是会笑着接受，回一句谢谢大家，他只是想写自己的东西。

鲁秀很喜欢逛医院的小花园，那里有他喜欢的植物和小动物，它们似乎是鲁秀童年的一切。那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间枝头雀跃着欢欣，斜柳依旧随着春风摆动着枝条，有时飘下断丫，遁入泥土中。在园角一边，蚂蚁攀爬在一具不知名的虫骸上，搬运着“食物”，来回往复，让鲁秀数了又数，还是不知道一共多少只。那芬芳的花朵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殊不知来往的蜜蜂有木有察觉到花味，落在鲁秀的眼里便是这大自然的味道，流连往返，不知疲惫，和小草交换秘密，和泥巴交换色彩。到天色已晚，才觉到点，回到他的家。他总要问一问小张阿姨，这个东西是什么？怎么写这字？每一次，纸上都得到不同的答案，都能让鲁秀睡觉都眯起眼睛，笑在梦中。

因为就要到适龄上学阶段，大家都有些担心怎么办，但都没有表现在鲁秀面前，特别是护士小张。这时的鲁秀，他的文字逐渐多了起来，可以连贯地成句了，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一隅，只不过有时候还是用拼音，全然不知大家的看法。

不知什么时候，总有些闲言碎语开始传起来，说鲁秀是个没人要的小孩，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来自那些经常来医院看病的阿姨们。一次午间，鲁秀踱步在走廊间，突然感觉到背后在议论他，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红着眼离开是非的人群，正巧，这一幕被护士长看到了，但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晚上，护士小张找到鲁秀，想和他聊聊，但他就是不开门，关在屋子里，一声不响，不知道在做什么。小张阿姨猛然感觉到鲁秀有点长大了，不仅仅再是那个小孩子了。她摇摇头，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离开了。最想说的话，也不知如何说起。

鲁秀关在屋里，不知在写着什么，这一天，也许是他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在梦里，他看到自己和护士长阿姨们在冬天堆雪人，嬉笑玩耍，在雪地上留下了自己的一串脚印，并且还一起吃了一顿好吃的。在墙角，蚂蚁搬运的尸骸已经被抹去，还有那凋谢的花朵，只留一地斑驳，旁边的柳树，已然连发芽的枝头也不剩下，空有雪积的痕迹，只有微风还依旧，冷冷地刺激着脸上的肌肤，似乎割开了一刃刃的开口，朝向那结霜的玻璃窗，依稀还可以见到自己存在的微笑，可是却是有种形容不来的感觉。此刻天旋地转起来，他突然来到了手术室，护士和医生都在忙碌地做手术，这不是小张阿姨吗？这不是小王医生？手术台边，大家都呼出一口气，一个婴儿出现在大家的眸前，他不哭不闹，一脸安详，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也看着那个婴孩露出微笑，不过一会儿又开始挣扎起来。“不好，她开始大出血了。”护士小张忙惊了一声。然后大家又开始忙了起来。。。这婴儿是我吗？那手术台上那个，不就是我的母亲？我好想看看你，妈妈。带着婆娑的泪点，鲁秀走近了手术台，但始终看到一个模糊不真切的脸。。。

不，妈妈不要丢下我。鲁秀第一次开始大叫着，随着哭腔的哽咽，但还是止不住内心的痛苦。然后，梦醒了，他的眼角还残存着泪痕，天亮了，但她已离鲁秀而去很多年了，一直以为，妈妈是会回来的，这是护士长告诉自己的，每一滴泪水都想要流淌向天际，回到那最初的开始，相遇的尽头，但时间的绳索已经断裂。我要去找妈妈，鲁秀心想。

。。。。。。

鲁秀不知所踪已经一天，护士阿姨们走遍了医院，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就报警了。护士小张有点心急，怎么这么听话的鲁秀会说走就走，这可如何是好，大家也没有好的对策，只能等警察叔叔回音了。鲁秀从没有离开过医院，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被坏人拐了怎么办？正急切着，警察局来电，说找到一个小孩，描述与医院相符，但是出了车祸，姓命恐不保。

当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护士小张仿佛遭遇了天打雷劈，她请了假，马上赶去离车祸近的那家医院。这时的鲁秀正在接受手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度过，鲁秀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他仿佛已经在自己的母亲的身边开心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悠然自得。。。医生走了出来，对小张叹息一声。小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护士小张领回了鲁秀的遗物，其中只有一只笔，一张纸引起她的注意。在路上，她慢慢地看着这始终稚气的字迹，描述着他这次出走途经这真实的世界，感觉沉甸甸的。

“嗯，那家店有好多吃的，但是我没钱。”

“好好看的花，医院里好像没有。回去一定要问问是什么花，怎么写。”

“下雨好难受哦，小张阿姨又要说我衣服弄脏了。。。我好饿。”

“我不该跑出来。我迷路了。”

。。。。。。

在阳光下，湿润的眼眶显得格外红透，小张看着这些，还能感受到当年与鲁秀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时，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鲁秀”，他问过护士小张，她自己笑着回答：“因为你妈姓鲁啊，然后你长得很可爱，很秀气，大家都表决通过了。放心，你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哦哦，这样啊。”鲁秀开心地练起字来，一丝不苟，虽然字还是像趴在纸上的蚯蚓。。。往事如同一目一目浮现在小张眼前，也许天使还是要回到天上去，就像深红色的气球，拥有追逐白云般的快乐。坏消息告诉了其他同事，大家都陷入了难过中，大家都不曾想到，鲁秀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有几个同事也开始落泪，最后大家一致通过，要把鲁秀的遗体以捐献器官的方式让他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安在杂物间的那个“家”也就不复存在了，所有的物品也就一个小箱子装下。护士小张收下后又翻查了下，在里面，躺着好几封纸信，有她教过封信，内容如下：

“

来到这个世界，我很开心，有小张阿姨，有小王医生。。。那么多人都关心我，以后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报答他们。

我想做好多事情，我列出来：

1 我想把蚂蚁的巢挪到花园的假山那边。（因为上次有个老爷爷在这里滑倒了）

2 我不想当文豪。

3 我想成为医生。

4 我要学画画，把医院画在画里，这样每天都可以看到。

5 我长大要带小张阿姨去旅游，她说工作忙，没法旅游。（虽然不知道旅游是什么）

6 小王医生说我不会唱歌，说我五音不全，我下次要让他听到我唱的多好听

7 我要买好多好多衣服给大家，大家都穿白色的衣服，该换换了

8 长大后，我也要献血给有需要的人

9 我希望大家都开心都快快乐乐

10 我要买个大房子，虽然没钱

11 我要去找妈妈，然后原谅她

12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听说我出生就不哭不闹，是不是我的感知不好呢，以为大家都会讨厌我。

但是有那么多人关心我，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也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我也很喜欢大家，大家好无保留地帮助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大家什么忙，还是要谢谢大家。

听别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很伤心，我妈妈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晚上，我知道小张阿姨在外面，但我不想开门，我不想大家也像我一样伤心。

我想走出医院看看这个世界，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对不起，可能我自私了。

我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我应该会很快回来吧。大家不要担心我，我会试着照顾我自己的。

妈妈，一定要等我来啊，我来找你了。

"

看到此时，虽然组织上有些断断续续，护士小张感到心情还是很难受，她不住地流泪，捂着嘴嗫嚅着，不知该如何止住内心的悲痛。小孩子的想法虽然有些可笑，但是这份列单，却让她觉得鲁秀真的长大了，也突然觉得自己的守口如瓶是否错了，如果当时和他好好谈谈该多好，爱不一定要小心翼翼，但要懂得知心，该放手的时候放手，该抓紧的时候抓紧，或许是错了吧，只是现在徒有漫漫的回忆。这份列单，她会好好保存，曾经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天使来过这个世界，虽然只有短暂的停留。

过了一段时间，护士小张还是处于忙碌的工作状态，没有什么波澜，却在心中有缺失一个人的空间，遗忘是最好的量剂。直到有一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据说她是来复查眼角膜的。望着女孩的眼睛，她的眼角开始湿润了。

“阿姨，你怎么哭了，需要毛巾吗，我这边有哦。”女孩眨巴着双眼，也朝向她，微微有些疑惑。

是啊，她也有双清澈的眼睛呢。小张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