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的慰藉
在众多江南水乡中,似乎听过荻港渔村的人不多。荻港古时是运河水上要道,那时村里农户生产的桑蚕丝,养殖和捕捞的河鲜常顺京杭运河往来的船只北上或南下,一度热闹非凡。荻港最辉煌的时候,曾有茶馆13家,现仅存一元茶馆这一家百年茶馆。
茶馆最早源自民国年间,原名“聚华园”。茶馆掌柜叫潘平福,几十年前接手这个茶馆的时候是这个茶馆的第四代掌柜,如今他老人家已经76岁了,虽然背有些驼,但依然忙碌得精神矍铄。帮潘老爷子一起打理这个茶馆的是一位独居的聋哑老人,现年60多岁,前些年摔了一跤,拖着一条发黑的腿,走路越来越不方便。数十年前,这位聋哑老伙计就帮潘老爷子一起照顾起这间茶馆的日常,洒扫除尘,烧水泡茶,而潘老爷子顺带就照顾起了这位聋哑老伙计的生活。正如老爷子说的,“我帮帮他,他帮帮我,两个人相辅相成,这个茶馆没有他也开不下去。”两个老人就这样相伴了这个茶馆几十年。
荻港的老人们因为普遍醒得早,每天凌晨3点就有村民来喝早茶,凌晨4、5点时茶馆人最多。潘老爷子和聋哑老伙计每天凌晨3点多就已经在店里忙活起来,每天如此,几十年如一日。当年小村的人们随手拎着菜篮子来喝早茶,一入座便顺手把竹篮勾在座位上方的铁钩上。一屋子人们谈天说地,打听着临河水岸上的鱼市,交换着各自的见闻。7点左右第一波早茶差不多结束,人们方才拎着篮子各自散去。我常常想象这样画面:在夜空还是繁星点点,多数现代都市人还在睡梦中时,在荻港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渔村里,每天有俩位师傅早早起床,洒扫除尘,生火煮水,等待村里的邻人来喝早茶……他们俩是老板与伙计,却更像是朋友与兄弟,从中年开始相伴,守着这间茶馆度过春秋冬夏,直到满鬓白发。
茶客自带茶叶冲泡,茶馆只收费一元,早些年收费更低,茶馆也一直亏钱,好在潘老爷子兼有理发的手艺,剃头修面的功夫是古典、地道又讲究的。这门手艺现在是传统手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不容易见到了。老爷子一直用理发的营收补贴这个亏钱的茶馆,如此这般地坚守这方小小的天地。他老人家说,“大家在一起几十年了,舍不得大家,希望一直有这样一块地方,大家能一直这样相伴下去。”
媒体的宣传报道纷纷赞扬他,诸如“扶困助人”“善始善终”“雷锋精神”等等,潘平福老人也多次被评为“最美湖州人”、“浙江好人”、“最美家庭”……可是我总在想他们的店铺存在的那么久远,他们的坚守与相伴的故事细读起来又是那样的厚重与令人动容,已经超越了一般可以言说的“好人好事”的范围。该如何体会他们这样坚守这间茶馆背后的这份感情呢?
傍晚时分,当我在运河畔的廊道石阶散步时,不远处的演教寺播放着诵经拜忏的经文,身旁往来穿行的船只偶尔发出隆隆的低鸣。我恍然间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一如村边流逝百年的河水,此情此景业已存在了数百年,重复了数百年,而相较之下,人的一生又是如此短暂,遑论还有那么多的未知和艰难。“休涕泪,莫须愁,人生如朝露”佛教说众生皆苦,众生因而平等。这个散落大小庙宇的小渔村里,人们耳濡目染的内心是善良而纯净的。在世俗情怀里,宗教的悲苦心、平等心引发出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与真情。善心渡人,渡人也是渡己。坚守或许是希望让时间停驻,留下人们更多的不舍;相伴也许是因为无论人生海海,只要大家围坐在一起,内心便能从容。
这是一元茶馆和他的主人留给世俗心灵的一份深深慰藉。
喝茶人阿佳
2018年秋,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