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
屋后临街,又住在一楼,索性就接了十余平的彩钢房,开了个门,修了几层水泥台阶,连到路边。工程不大,却是因为自己动手,让父亲受了许多了劳累。
母亲去世后,倔强的父亲一个人在家乡独住。知道他的性格,便也随了他。一室一厅,虽然在六楼,对于身体健朗的父亲到不算什么。楼下是菜市场,不远处是细麟河,吃喝运动都很方便,倒是不需要我们挂念。偶尔也来我和妹妹家小住,日子倒也惬意。
不知道从什时候开始,他来我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住的时间也由三五日变成十天半个月。买菜做饭,但凡他能做的,都为我们做了。他不吃肉,却总是买肉回来,说是我爱吃。那时嗜酒如命的父亲,也喝的少了,只能喝点低度的。知道我喜欢喝高度的酒,那只装酒的玻璃桶里总是被他装满高度的纯粮酒。
白天我与爱人上班,他骑着单车去江边挖野菜回来,弄得干干净的摆在餐桌上,然后开了后门,坐在台阶上,抽烟等着我们回来。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他说,江边挖野菜的人比野菜还多,明天去西边的山上转转。我说那里太远了,他说闲着没事,消磨时间。那个春天,餐桌上野菜一直没有断过。
夏天的时候,父亲从家打电话给我,说眼睛突然看不清东西,胃也不舒服,好几次摔了跟头。妹妹带着他检查,眼睛是原来做白内障手术的后遗症,重新配了镜子,又看清东西了,很真切,他也很高兴。胃只是消化不好,抓了几副汤药,又在我这里调理了一段时间,一切都恢复如初了。他又回去了家里,告诉我们不用惦记,每天走步逛早市,念佛,过得很开心。
那日我正在工作,爱人打电话过来,说父亲来了。挺吃惊,他没有事先打电话告诉我。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开着,父亲坐在台阶上无目的的张望着远方。爸,我走到他的身边他都没看见。回来了,嗯。我答应着。进了屋子,他从方便袋里拿出一卷东西,是看病的片子。他说这回得的不是好病。
接过不识几个字的父亲递过来的片子,我还没在意。不过从大夫龙飞凤舞的字迹里,我还是辨认出肝癌的字样,眼睛瞬时就模糊了。我转过身去,告诉他没什么,小事,只要按着我的调理方案很快就会好的。接下来的时间一边拿着片子去各个医院询问父亲的病情,一边给父亲调理,艾灸按摩,姜汤温服,但凡我能做的。大夫们的回答都是混合型占位肝癌晚期,已经肺转移,时日无多。眼泪呀,就在微笑后面偷偷地流。
看不出父亲有什么变化,只是略显消廋。他严格的按着我的嘱咐艾灸,喝姜汤服药。开始的几天还在帮我们做饭,那时他最大的变化就是视力急剧下降。一天他告我们,我做不了饭了,看不清水放多少。眼泪呀,在那一瞬间冲出眼眶,可怜的父亲,他应该是没看到。父亲已经不能远走了,看不清路。每天我下班的时候,就看见他在台阶上等我。
一天回来我看见厨房多了一兜鸡蛋,平日里我们从不买这么多,我还以为是爱人买回来的。后来知道不是,是父亲买回来的。那时他已经看不清路,不知道他是怎么凭记忆摸索着去超市买回来的。眼泪呀,我又恨又爱的父亲啊,母亲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流这样多。
晚上我扶着父亲坐在台阶上,我给他点燃一支烟,医生嘱咐不让抽烟,此时还需要忌讳么。戒烟多年的我也点了一只。夜色茫茫,行人慵懒。我和父亲都没言语,两支烟火在模糊的灯光下明灭。感谢前来照顾父亲的外甥,用手机把这一刻留了下来。
那时门总是开着的,父亲也总是在那个台阶上。我心里也知道,只要门开着,父亲就在。只要门开着,家门前就充满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只要门开着,就能看见父亲在台阶上等待。直到走的那一天上午妹妹还扶着父亲还在台阶上坐,晚上回家的时候,门开着,只是还没看见父亲的身影。那时他已经卧在床上奄奄一息了,我知道只要他但凡有一点力气也一定会在台阶上等我。
父亲走了,念着佛号走的,走的柔软殊胜。今生门前的台阶上,再也看不见等我回家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