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和共治(颠倒梦想系列8)
一日,我在书房读书,突然有一只松鼠跳到我的窗台。我一瞧,这不是那天在无畏山知命亭遇到的松鼠吗?赶忙打开纱窗,欢迎贵客光临。
我说:“欢迎啊,松鼠先生。我一直惦记着您呢!”
松鼠说:“知道您今天休息,我来看看您。”
我说:“家里人出去逛商场了,你进来聊会儿吧。我给你拿松果,刚买不久。”
于是,我们就接着上次的话题,聊起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如何共有共治共享一个国家。
我说:“说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首先必须说到理念和现实的前提。什么是理念的前提?就是一个国家的大多数人要能接受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理念,认识到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选择,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唯一正途,乃至是人类政治文明的跨越性突破。精英阶层统治大众阶层,是应当被抛弃、被跨越的人类社会古代模式;大众阶层统治精英阶层,则是过犹不及的革命,会带来颠倒、错乱、拧巴的理论和实践悖论;唯有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是彻底实现平等、公正,有效解决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问题,从而达到长久和平的路径。”
松鼠问:“可不可以用阶级共治的概念?”
我道:“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共治吗?显然是不合理的,我们要超越的就是统治理念。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共治吗?这一对组合的对立性已经深入人心,很难改变。而且,未来的发展方向是纺锤形社会,有钱人和赤贫者都是少数,中产阶级是大头。更重要的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覆盖面不足以涵盖社会的整体阶层状况,而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则可大致描述社会的全部。”
“什么是现实的前提?”松鼠问。
我回答:“就是国家作为一个实体,要成为全体人民的国家,也即人民当家作主。这里的人民,是全体人民,也就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不作阶层、信仰、民族、性别、学识、思想境界、道德水准等的任何附加划分。也即,在'国家的主人'这一点上,所有人无差别平等。作为国家的具象化代表和国家权力的集中行使者,政府要超越于阶层利益之上,为全体人民利益而服务,既为精英阶层服务,也为大众阶层服务,既不仅为精英阶层服务,也不仅为大众阶层服务。相应地,既不是纯粹为精英阶层所掌握的政府,也不是直接为大众阶层所掌握的政府。”
松鼠说:“如此的前提,其实很难实现,也是种理想化的状态。”
我说:“的确如此。所以说,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放在古代根本不可想象。在漫长的人类古代史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天经地义,人的贵贱尊卑、社会的等次秩序,都是赤裸裸写在制度和文化中的,不仅为精英阶层所认同,而且为大众阶层所认同。近现代世界能够走向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是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的。没有对旧世界的摧毁,就不会有新世界的诞生。
“每当我倡导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时,总有人抨击我,说,难道革命烈士的鲜血白流了吗?每当我为民营企业家说话,说民营企业家也是人民的一部分时,也总有人抨击我,说,难道革命白革了吗?没有啊,兄弟!鲜血没有白流,革命没有白革。倘若没有推翻三座大山,不仅不会有大众阶层统治精英阶层的条件,也不会有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共治的可能。革命所摧毁的正是精英阶层单向统治大众阶层的旧秩序,没有这种摧毁,就没有人类社会由古代迈向现代的前提。这种革命的价值,并不因为由过犹不及的大众阶层统治精英阶层矫正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而有丝毫的弱减。”
松鼠说:“我理解,您所说的这种大前提,就是每一个人,不论阶层、信仰、民族、性别、学识、思想境界、道德水平等等,在自己的国家里都具有平等的政治地位,没有高下尊卑里外贵贱远近亲疏。这个国家的政府,也不由任何特定阶层、信仰、民族的人或其代表者所组成,所掌握。如此平等和包容,才具备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共治的前提。”
我说:“松鼠先生,您比人类的大多数都聪慧,都格局。统治和共治,是个极大的分野。我常说,人类历史的最大里程碑、最高分水岭,在于君主制向共和制的跨越。究其理念根本,则在于统治理念向共治理念的跨越。在信奉统治理念的国家,政府及官吏不是整天琢磨如何做事,而是整天琢磨如何治人,天天三三五五围坐一堂,议论的无非是治理这个领域、管理那些人群。而在奉行共治理念的国家里,所有的人都是在琢磨事,都是在按规矩按规律讨论如何把共同的家园建设得更好,把阶层关系理得更顺,把平等、公平、理性、和谐等追求落实得更到位。”
松鼠说:“诚哉斯言!一部分人如果整天琢磨治理其他人,被治理的人焉得不知?焉得不愠?焉得不怨?焉能有国家主人翁之感?焉能披肝沥胆为国尽力?焉能发自肺腑生出护念之心?”
我说:“如是如是。所以,定要以共治理念深刻替代统治理念。统治理念是对过去历史的总结,并不代表现在与未来。哪个国家若能把共治理念落到实处,就是将文明由古代推向现代。谁若能在更大范围推动文明迭代,可谓功莫大焉。”
松鼠问:“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从操作层面讲,如何实现呢?”
我反问道:“你说,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是水乳交融的,还是泾渭分明的?”
松鼠答道:“水乳交融的。官员固然在大院办公,但不可能脱离群众而存在,他们总是要面对群众、接触群众、深入群众、为群众办事的。军官也总是要跟士兵在一起的。企业家也总是要跟工人在一起的。文学家、艺术家也总是要和受众接触的。即便在旧社会,地主也是要和佃农相处的,逢年过节还要相互拜年的。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有一定的区分,但没有绝对的隔离,更没有绝对的对立,水乳交融是常形,犬牙交错是常态。这种交融状态不仅是衣食住行等物理层面的,也是社会结构和生活状态的,甚至也是人情世故上的。”
我说:“所以,我们要不要给每个人贴上阶层标签,明确每个人的阶层身份,培育每个人的阶层意识,乃至鼓动每个人的阶层情绪呢?”
松鼠回答:“不要。既然水乳交融,就应当努力促进和谐共处,而不是处处对立。不同阶层之间固然有矛盾,但应当通过制度、机制、法治、对话等方式解决,而不是通过你死我活的斗争。即便矛盾激烈时,也应当努力通过和平方式化解。”
我笑道:“那你这不是否定革命吗?”
松鼠一脸严肃道:“不是,先生。历史上的革命是值得肯定的,因为当时的矛盾已经无法通过机制化渠道解决,必须诉诸暴力。然而,暴力重组的目的,是为了和谐相处,而不是再次诉诸暴力。人类政治文明进步的目的,就是要努力避免革命,尽管革命本身是值得尊敬的。”
我说:“是啊。这便是又一个极其重要的理念,基础性的理念,看似简单的理念。若人们没有这样的共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生共治便举步维艰。这比具体操作层面的安排更值得推进。”
松鼠说:“说来说去,我们依然在前奏部分讨论问题。接下来,我们不讨论理念问题了,进入操作层面如何?”
“哈哈,您嫌我啰嗦了!”我笑道,“我最近的确有点啰嗦,生怕别人听不进去。好吧,你吃几颗松果,我去泡杯茶。我们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