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笔记之——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看贾家礼仪之邦
《红楼梦》第六回,故事讲到刘姥姥一次进荣国府。整个过程,感觉刘姥姥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礼遇。
刘姥姥是庄户人家狗儿的丈母娘,年老无依,跟着女婿一家过活。因生计艰难,狗儿在家一筹莫展,借酒浇愁。刘姥姥思忖二十年前,狗儿的祖上做过小官,曾与王家连过宗,有过交往,刘姥姥还曾在王府见过王夫人和幼时的凤姐。后来家境渐渐败落,就疏了联系。
现在虽然时过境迁,王夫人已嫁进贾府,但刘姥姥还是想冒着受冷落羞辱的风险前去求助,万一王夫人顾念旧情,出手相助,就能给整个家庭带来转机。
所以一大早,刘姥姥带着五六岁的外孙子板儿,忐忑不安地进城了。
来到荣府正门石狮子前,见到轿马簇拥着,就不敢过去。掸掸衣服,拉着板儿蹭到旁边的角门前。这一个“蹭”字,把乡下人那种没见过世面,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情态,写得非常典型与生动。
这冒着穷酸气,两手空空的一老一小进了贾府会受到怎样的对待,真的很难预测。但事实是,无论是王夫人,还是凤姐,还是周瑞家的,都做到了一个“暖”字,凤姐甚至做到了一个“谦”字。
刘姥姥来到凤姐屋内时,凤姐“满面春风地问好”。刘姥姥在地下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住不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其实,说到辈数,狗儿祖上与王夫人之父连宗时,是作为“侄儿”。因此狗儿的祖父与王夫人是同辈,狗儿的父亲与王熙凤是同辈,这刘姥姥是狗儿的岳母,应该与王熙凤算同辈的。
王熙凤这个态度,不仅没有对穷人的嫌弃鄙视,而且能够以礼相待,热情又不失身份。
之后的聊天显示出凤姐会说话会做人的特质,她笑着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 ,不肯常来。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怨怪的意思,但是一是承认了两家是亲戚的关系,二也表达了应该经常走动的意思。我想这个表态就已经让刘姥姥喜出望外,心满意足了。
刘姥姥说,一直想来,但家道艰难,两手空空地来,实在过意不去。
凤姐说:我们不过是赖着祖父虚名,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
如果说凤姐前一句话说得还有点外交辞令的感觉,那这句话就真的是很平实的一句话,完全没有骄矜之态。
包括后面她得了王夫人的指示,给予刘姥姥资助的时候,说:拿了二十两银子刘姥姥时说:
“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称呼里透着对老人的尊敬。
“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待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里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话说得让人暖心啊。
“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太知道这些个亲戚们。”——实话。一口一个亲戚,真没有嫌弃的意思。
“二则外头看着这里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了。”——谁说不是呢?这是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的。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们不嫌少就暂且拿了去罢。”—— 有体谅之心,实打实地出手救助。
王夫人虽然没有亲自见刘姥姥,但带话给凤姐:这家的确是咱家认过的亲戚,既然来看望我们,是她的好意,不可怠慢她。如果有事相求,你掂量着能帮助就帮助一下。
从中也体现出贾府作为名门望族,并不就是一味奢侈傲慢,为富不仁,还是能够以善为本,怜贫惜老、济困助弱的。
送刘姥姥走的时候,除了二十两银子奉上,还送了一吊钱让老人雇辆车回去,免得一老一小回去路上奔波。这算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了。
再回头看刘姥姥在来之前心里的那个忐忑难安,确实是低估了贾府的大家风范。
所以一个大家族能够繁荣兴盛,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这个家族中往往有很严明清正的家风 、礼仪和规则。即使衰败,也是子孙背离了祖训,自甘堕落,以至无人可以重振基业。但不管怎样,总有一些精髓依然能够遗存下来。
想到黛玉初进贾府时,宝玉从外归来,先向贾母问安。黛玉就坐在贾母身边,贾母不提客人之事,而是命他先去向自己的母亲问安。之后,宝玉再次回到贾母身边时,贾母才向他引见了“外客”林黛玉。
《弟子规》有言,为人子女,要“出必告,返必面。”即出门要告诉父母自己的去向,回来时要见父母,当面告知自己回来了,不使父母为自己担心。
贾母的地位最高,宝玉回来,先高后低,先拜见贾母,再拜见母亲。先内而外,先见母亲,再见外客。
表面上看上去这是礼仪,同时也是满满的人情关怀。母亲当然最关心孩子是否归来,先见了母亲,是体谅做母亲的这份心。在规则背后,出发点是爱,是情感。
更不要提家里尊老爱幼,尊卑有序。贾母吃饭,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大家族是如何规则整肃,治家有方。
如果仅从封建礼教的角度去看,会觉得那是枷锁,那是制约,那是封建遗毒。但如果站在中正平衡的角度,会看到它其中仍然包含着传统文化中一些可贵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基于微观的情感,同时也基于对宏观的整体的“和”的追求。
今天冬至,和先生外出晚归,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