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34

空城·雪·殇

傅佩琛 2014-11-28 22:47:41

（一）风之末

一线幽微卷尘乱，半天衰草铺地伏。风，起于幽微，显于春，强于夏，盛于秋，厉于冬而终于冬。天地造化，自有其遵循的规律。虽风无形水无痕，到底却还是有着其不可抗拒的自然束缚。临冬，终究还是跟上了冷雨的脚步，在岁暮黄昏之时，流年偷换之际，哀嚎咆哮着爆发出生命最后不甘不愿的绝望嚣狂。

衰草残阳三万顷，小城寒风一片声。夕阳残照，风冷如刀，遍地萧瑟，满目苍茫。小城里，酒旗猎猎，黄叶飒飒，脚步匆匆，人声萧萧。这本是一个热闹的世界，不过因了这风，却让人无端的觉得沉闷死寂，那是一种莫名的虚白空荒，一点一点从腔子里生发再一点一点自眉眼间浸漫出来。于是，在我的眼里，小城便是一座空城，一如我千百年来古井不波的内心。

小城的东边有一座小楼，在夕阳下寒风中孤零零的静默着，阍黯似墨，清冷如霜。寂寞深院锁清秋，清秋不在，寒冬倒是肆无忌惮。此时的风，再不是优雅的琴师，在五弦琴上奏不出月下空山松林清泉的禅静，也奏不出羽衣霓裳歌舞盛世的华章，它更像战场上的鼓手，金戈铁马，杀伐铿锵。于是乎，败叶残花，旋舞飘零，风铃铁马，婉转忧伤。

然而，许是瞧出了风内心的虚弱，院里的一树寒梅却悄悄的含了苞，绽了蕾，开了花。院里便时时漂浮着一丝丝似有若无的幽香。波澜不惊的心便也泛起了点点涟漪，是风里有了春来的讯息，还是我这样的年纪，并不适合守着这一片孤寂，忘却所有的记忆？

（二）月之章

月起于东皋，穿花绕树，踏山跃雾，终于跳出了云海，一轮清辉如水，遍洒人间。然，苍穹深邃，云厚星沉，那一轮月孤单单的悬在天宇，却显得有些突兀。

或许，突兀的不是这月，而是隔世疏离的我吧。整座小城沐浴在溶溶月光之下，如龙衔宝盖凤吐流苏般锦绣繁华，堂皇耀世。如此热闹，如此喜欣，我却觉得空。好像这世间的一切皆不属于我，而我亦不属于这世间。我只是那寂寞城池外的路人，置一几两盏三碟四笺，觑着冷眼，且斟且饮，且娱且乐，而后马蹄达达走向属于我的未知的远方。所谓露水姻缘便是如此了吧，有缘相识，无缘再见，仅剩一夕醉生梦死的欢娱在以后偶然的失神里偶然的想起。

然而，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洒脱和从容。

月光渐渐的爬上了窗棂，在窗外探头探脑的窥视。我懒懒的笑着，将刚写的诗笺投之于炉。火焰舔舐，一盛而烬。都说千古诗篇付一炬，惟余相思二字不燃，到底是我偷懒，还是你不曾用心？今夜，你若不来，我便无眠。

夜深了，水雾渐起，小城缓缓沉入一片氤氲之中，连远处的灯火也变得飘渺起来。如果是诗人，如果他站在远处，一定会说这是天上的街市，人间的幻境——海市蜃楼，因其不可捉摸，便总是那么美好。如果是幽人，一定会感慨，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物是人非，才是世间最残酷的词语。如果是疯子，一定会呐喊，请将我同这月夜一起埋葬，再也不要等到黎明——继续活在这世间，深味这现实的冷漠。我不是诗人，也不是幽人，更不是疯子，我只是举起我的酒杯，斟满月光，托明月传语，约幽梦相见。今夜，你不来，我不去，不见不散。

（三）空之城

隔窗邀月已无月，留影酩酊笑伶仃。月隐彤云，雾失乾坤，不知何时，整个天地已变得浓墨似的绵稠，像一顶厚重的罗帐，乌沉沉黑压压的，随时都有倾覆下来的可能。只有风，在黑暗中，光阴里，疯了似的跑。带动那酒旗门窗，那秃枝枯干也跟着无力的呻吟哀嚎。

夜寂静，寒声碎。偶尔抬起的醉眼，朦胧里，似有一袭华衣从那苍苍蒹葭深处涉水而来。是你吗？这座空寂了千百年的城，这颗尘锁冰封的心，这双空洞迷乱的眼，带着迷茫、惊疑、忧切和难以置信的哀伤，怯怯的讷讷的看着你。生怕那是一个触手即破的梦魇，一转眼你就消失不见。

是我，你不记得了吗？你浅浅的笑着，眼神倒映着漫天的星斗——有种碎钻般的晶莹和璀璨。

“人生，不过一梦而已，去吧，去吧，我们的灵魂将在来年涅盘重生。那时，我们再相遇相依，我听你小窗下的喁喁私语，你听我专为你写的诗。不论那时有星无月，还是有月无星，或是无月无星，无论是冷的孤寂，还是淡的清醒，或是茫然的无思，我们终将在岁月里重逢，时光中相守，寒暑里同寂。去吧，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留恋，你的发丝已经被我珍藏。我将时刻感受到胸间的你的冰凉，等待来年，备好酒杯，再与你且饮且唱。”依稀梦醉，恍如当年。一别经年，今夜来归。而今，你既如约而来，我斟满月光的酒杯还能否直达你的胸怀？

（四）雪之魅

枕上轻寒窗外雪，眼前春色梦中人。窗外瑞雪敲窗，别枝惊雀，屋内绿蚁新酒，红泥火炉，你坐在窗前，唇角含笑眉似月，眼波衔羞柔如水，那么恬淡，那么温柔，那么专注又那么痴情。这一次，我知道你的眉间眼底，是我，是我，都是我，全是我。第一次，我那么喜欣，那么雀跃，那么手舞足蹈又那么手足无措。今夜，久寂的心，枯索的情，封冻的爱，深藏的柔，想说的话，一切一切，如同小院中含苞的腊梅，只需那么一个契机——一场雪一丝风一缕笑一次回眸，便豁啦啦的绽放——心花怒放了。

雪下了一夜，我像个离家多年归来的孩子，更确切的说我们好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千言万语说不尽，絮絮叨叨总是情。雪夜契阔，细语西窗，烛影摇红，摇动一对甜蜜依偎的身影，摇动一腔玲珑晶莹的相思。

你，不会再走了吧？我瘦硬的颔角轻触着你的发梢，无声的传递着我内心的依恋与渴求。

嗯，不走了。你轻笑着，柔媚的眼波里流淌着浓浓的宠溺。

那，我们拉钩。我孩子气的伸出了手。

好，我们拉钩。你甜润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意，恰似那临风摇曳的梅花——清清浅浅，晶莹如霜。

是梦吗？我喃喃着，沉醉于这片刻温馨的美好，便是梦，也请让我在这梦里沉沦，永远不要醒来。

（五）花之殇

朔风卷雪千般冷，杯酒惆怅只独倾。我用一生的时间，守候一朵花开。在花开的那一瞬间，我却像一只折翅的青蝶，无力的从枝头跌落，粉身碎骨，化埃成尘。有时，等候要的只是一个在绝望中坚持的理由，至于等到之后的结果，倒是无关紧要了。往事逆溯的时光，屏风孤影的沧桑，那一场活在自己虚构的梦里的疯狂，醒来，会是一番怎样的凄凉？

你到底还是走了，一如来时般突然。梦里依稀，暗香萦留，我踉跄着扑向梦的尾巴，咔嚓嚓，是梦碎还是心碎的声音？茫然四顾的眼，逡巡无依的心，落魄流离的魂，一起跌入那屋外皑皑的雪。冰天雪地，玲珑晶莹，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清晰、明透、静寂，哦，还有简单。继而，我才觉得冷，冷得黯然，觉得空，空得寂寞，觉得痛，痛得彻骨。然后，我突然听见这空灵清透的世界中响起了各种声音，有风的悲鸣，雪的轻泣，花的幽微以及上天悲悯的叹息和我喑哑的嘶嚎。

流年碎影，羽蝶翩跹，多年前，在梅花氤氲的香气里，那个如蝶似魅的女子是蝶的化身，是雪的精魅，是我眉间眼底唯一的风景，是冰雪世界中最靓丽的存在。

来，把你的手给我。我们一起跳舞。

蝶舞天涯？

呵，好美的名字。我喜欢。

是啊，多么美丽的名儿啊。但一开始便划出了天涯海角的距离，注定了相忘江湖的结局。梅花如雪泪先碎，伫立风中听梦魂。我喃喃着，往事随风，流年葬梦，雪花纷飞，写下这场花事，覆了这一场人世之殇。

所属专题：2013春节诗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