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优和软软 六
墨小溪的生日，奶奶不知道具体的日期，就把它定在她捡到小溪的那一天，1月11日，老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这天捡到的婴儿，日子也好记，就这天吧。
最近奶奶没在家，回叔叔家住了。李阿姨今天早早收了煎饼摊，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在墨小溪奶奶家外来回的走动。李阿姨看了一会。
“那个，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人一怔，好像被人发现了什么事情一样，很不好意思。
“请问，这里是墨奶奶家吗？”女人指着墨奶奶的家。
“啊，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我就是有点事想打听一下。”
李阿姨仔细看了看那个女人，女人个子不是很高，一米六左右，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偏瘦一些，梳着到肩的头发，烫着小卷，面部淡妆，看起来保养的还不错。乍一看，比较眼熟，但仔细看，又没见过墨奶奶有这样的熟人来过。
“墨奶奶最近不住这里，已经搬回儿子家去了，有什么事的话联系一下她儿子吧！”
“那她还会回来住吗？”
“这不太清楚了，老人身体不太好了。”
“能问一些问题吗？”女人语气里有点焦急。
“墨奶奶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住了很久了，直到前两年老爷子没了。”
“那您也住着很久了吧？”女人试探的问。
“是啊，都是老邻居了。”李阿姨把推车往院子里推，女人也跟着进院子里了。
“那墨奶奶家有孙子吗？”
“有啊，还两个呢。”
“哦！”
李阿姨有点诧异，是来找墨奶奶的，可好像又对人家的事不了解。
“那他家...”女人小声的说。
“嗯？”
“捡过一个孩子吗？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
“嗯嗯！”女人连忙点头。
李阿姨马上警惕起来。
“你问这个干嘛？”
“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要确定一下，您不要生气。”女人忙道歉。
李阿姨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犯嘀咕了一下。
捡到一个男孩子，不会是...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找来。现在怎么会出现呢。就算找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找回来什么呢？现在既然来找，当年又何必忍心对待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呢？
“没听说这事啊？也没听说什么捡来的男孩子。”李阿姨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
“真的吗？麻烦您仔细想想。”女人有点失望。此时的天气很冷，女人搓着双手，还不时双手握紧，靠向嘴边，嘴里呼着气来暖和双手。
“不用仔细想，都是老邻居，谁家有点事不知道，更何况捡到一个孩子这样大的事情呢？”
女人愣愣的站在那。她问了附近村庄里的很多人，那几年里，有人看见这个墨奶奶家里抱回来一个男孩，但后来那孩子怎么样了就不知道了。送人了？卖掉了？不过听说后来墨奶奶经常抱着一个小男孩，爷爷奶奶对外说是自己的亲孙子，儿子在城里工作不方便照顾，让帮忙照顾。村里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确几年前听说儿子结婚了，但怀孕的儿媳妇可从没看见回来住过。而且就在孙子出生的的几年里，也没怎么看见儿子和儿媳妇回来看过。
李阿姨见状也不知道怎么办，“您如果想再确认的话，把电话给我留一下，墨奶奶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通知一下，您再把我的电话号码记一下。”毕竟，这是人家的事。自己不能决定，先问问墨奶奶，留个电话以后万一用的着呢。
那女人一听，立即点头。拿出笔和纸写了电话号码，递了过去。然后记下了李阿姨家的电话号码。李阿姨进屋随手把纸放在电话旁边。那女人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晚上，李阿姨打电话给墨奶奶，墨奶奶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躺下休息了。
自己家的大女儿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扔掉了很多东西。丈夫今天休息就代替她去出摊，她在屋里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像想起什么了，走到电话旁，那张纸条不在那里。咦，哪去了，明明放到这里的。李阿姨想到了大女儿早晨刚打扫过了，
“囡囡，看见电话旁的纸了吗？”
“早晨收拾的时候扔掉了。”李阿姨看着门前空空的垃圾桶，垃圾车早就来收拾过了。
“你怎么给扔掉了呢？”李阿姨有点生气。
“妈，你没记在电话本上吗？有新的电话号码你不都会记在电话本上的。”
“昨天不是忙忘了吗？”
“很重要的号码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很重要的。”
接近晚上的时候，墨奶奶打过来电话。
“是小溪有什么事情了吗？”
“小溪没事。”
“那就好。”
“但可能和小溪有关。”
“有关？”
李阿姨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奶奶叹了口气。
“是亲妈妈也说不定。”
“嗯。”
“那孩子命苦，和我们也没享受到什么。”
“您别这么说，毕竟还养那么大呢。小溪懂事，您不白疼他。”
“如果是亲妈妈也很好，我年纪大了，没多少时间了，我走了之后，这孩子世上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我儿子他们是指不上了。妈妈爸爸不管怎么样都是有血缘的，既然来找，不管什么原因，说明还是想找到的，不妨往好处想想，亲生爸妈给孩子的会更多的，对小溪来说，也有个依靠的人。那孩子性格倔，自己的话会吃很多苦，可那样子的性格，又怎么会发泄和和他人倾诉呢，有父母在，那孩子不用那么累，如果亲生父母的条件也还不错，就希望能好好弥补一下那可怜的孩子吧。”
李阿姨听了这些，心里不好受。
“墨奶奶，那女人留的电话被囡囡收拾东西的时候扔掉了，联系不上那女人了。”李阿姨有点懊恼。自己也是看着小溪长大的，那孩子懂事早，也吃了不少苦，小时候经常被叫没爹妈的孩子，虽然墨奶奶对外说是自己的亲孙子，可从没见过亲孙子的爸妈回来看过，就是因为这样，小溪还经常被叫做野孩子。不过幸好小溪从没因为这个闹过，而且自己很有出息，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再努努力，考个好大学。如果有父母的帮衬那就更好了，不然无亲无故的也怪可怜的。
“哎，也许天意吧，那孩子注定要经历比别人更多的苦吧，不过希望结果都是好的。”
秦齐离开那个村庄的时候，已经形容不出内心到底是多么失望奔溃了的。最近一段时间不停的寻找，不停地在附近几个村庄打听，询问，丈夫的不理解，家人的不支持，精神上，体力上的消耗，这些她都挺过来了，功夫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在一位老乡口里得到了墨奶奶家的消息，当时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欣喜，期待。可此次到来所听到的事情却让她又一次陷入深渊，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让事情回到原点。她在坐车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电梯开的门。家里冷冷清清的，自从知道这个孩子可能还活着的时候，她就不顾一切去寻找，像发了疯一样，那么多年，她经常梦见一个小小的人，在黑暗里含着眼泪喊着她妈妈，可她始终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脸，她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那个孩子反而离他越来越远。多少次，她从睡梦中哭醒，多少次，她默默的祈祷自己早早夭折的孩子在天堂可以安息，多少次，她请求他可以原谅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
自从她和丈夫坦白了这件事，并且决定要找那个孩子的时候，丈夫很不理解。当她每天只顾着找那个孩子的线索时，丈夫终于忍受不了就离开家了，已经好久没有再回来了。她明白丈夫的想法，但对于这个孩子，她是不会放弃的。
她决定明天就去公安局，DNA建档，然后有时间给那个阿姨打电话再问一下。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太少了，或者说那个孩子留下的太少了，她甚至都还没有见到他一眼，他就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自己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只能去询问，去打听一点点线索。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谁又会记得多少呢？她觉得阿姨应该是瞒着自己什么了，最好是能了解一下那家的孙子，仔细看一看，这样才放心。自己在寻找那孩子的路上绝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线索，任何线索都可能让自己找到儿子。
如果那孩子能活到现在，应该是16岁了，16岁，多好的年华，充满了活力，对待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有很美好的未来。是那么鲜活的生命，可一想到这，秦齐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学习跟的上吗？这么大了，有没有谈过恋爱？啊，不对，恋爱还是不要这么早。都怪妈妈，妈妈犯的错却让你来承担，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但转念一想，她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生是死，是不是在北京还是世界上的其他的角落。她想着妈妈什么都不管了，哪怕是现在找到你，认回你的希望特别特别的渺茫，妈妈还是希望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啊！即使你生活的不好，吃的不好，或是生着病或是看不见，妈妈也想你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这样妈妈就有机会找到你，就有机会弥补自己这么多年的错误，就有机会好好爱你，答应我，不管现在的境遇怎么样，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等到妈妈来，妈妈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秦齐早晨打算出门的时候，弟弟秦亦来电话说，老爷子在公园遛弯的时候摔倒了，腿摔骨折了，秦齐赶忙去医院，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一摔了可不好受了。今年八月份老太太没了，胃癌，走的时候也比较痛苦，浑身插满管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对一个一辈子都要强的女人来说，耻辱可想而知。秦齐现在想想也觉得后怕，那么大岁数的人了，生命终结的时候还不能体面点，还靠各种机器维持着。不过就在老太太要没的时候，回光返照，告诉她那件事，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那个孩子不是一出生就死掉了，那个孩子是被她扔掉了。这件事老太太瞒了她半辈子，为了自己女儿，做母亲的多大苦都能承受。可走的时候她还是告诉她这个秘密了。不管是好还是坏，既然知道他可能还活着，就有希望。可老太太也没留下什么，毕竟没什么时间了。再者，孩子被扔的时候才只有三天大，秦齐自己一眼都没看过。眼睛睁开时，就被自己的妈妈告知孩子死掉了。时间也过去太久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老太太是怎么瞒了这么久的，内心藏着一个不能让女儿知道的秘密这么久不痛苦吗？不累吗？自己亲手扔掉外孙不内疚吗？不后悔吗？不害怕吗？虽然后来女儿没再问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她只告诉她由于母体经常气结于心，生产时孩子出生即死胎。却不知是被自己狠心扔到沟里的。如果女儿知道了会如何埋怨自己，那些女儿对她的怨她都没想，或者说她也顾不上了。想到这个孩子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不幸福她就管不来那么多。但她不知道女儿为了这个孩子承担了多少的痛苦。所以说，谁说的清谁到底是对，谁到底是错，谁做的就绝对对或绝对错。只不过每个人站的立场不一样，想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而已，想保护的人不一样。
老爷子这一摔不要紧，她和弟弟一家要轮流照顾着了。时间长短还要看老爷子恢复了。老太太刚走，大家还没缓过来，老爷子又摔着了，找孩子也没什么信息。秦齐有时候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老太太也是的，瞒了半辈子，走的时候却又说出来了。有时候她会这么想，但幸好说出来了，她还有机会去弥补。
“还在找那孩子嘛？”老爷子躺在病床上问。
“嗯！”秦齐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头也没抬的说。
“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不太大，但哭声那个撕心裂肺啊，一看就是健康的娃。头发都长到过耳了，黑亮黑亮的。
秦齐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特恨我们吧，知道真相的时候？”
“没有。”秦齐继续削苹果。
“你身体不好，生完孩子就晕了，你妈着急你就叫人把你送进医院里，那孩子睁开眼没奶吃就大声的哭，我就冲奶粉为他，喂一下就好，吃饱了就睡觉，睡觉的时候手指头就放在嘴边，那么小，却那么乖。”老爷子像是回忆般地说，旁边的秦齐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妈也不容易，那种情况下，你在医院里躺着，她回家看见这么个小东西，就认为是这么个小东西让你的生活变的一团糟，自然的怨恨都发在那个小家伙身上。她也不容易，自己宠着长大的姑娘就偏偏发生这些事。她那么要强，怎么能甘心呢？”
秦齐把苹果削好，切成块，递给老爷子。
“她也很痛苦，她回来说是给孩子送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扔掉了，回来骗你说是孩子生病没活过来。扔掉孩子，她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一夜一夜的做噩梦，她也哭啊，那么小的可爱的懂事的孩子就被她扔到路边了，不知是死是活啊。她第二天回去找过，可没找到，就认为是有好心人收留了，可能还活着啊，可能还是家庭不错的人家捡到的呢，她就这样安慰自己啊，她就这样欺骗自己啊。她这半辈子活得也累也苦啊，可她能和谁说啊？她能和谁抱怨啊？”
“她是想为我好。”
“谁知道这样做对你到底好不好，当时我们都觉得为你好，但你是个大人，我们都没征求你的意见就擅自作主，现在呢？大家都痛苦。”
“爸，行了，别说了。”
“她没了，就别再怪她了，她真不容易，做父母的就是看不得自己女儿受委屈，受苦，她觉得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当时的情况，你妈眼里心里都是你，她心疼你，可怜你，可她也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她更不想因为这个孩子就毁你一辈子啊！所以她就承担了这些苦，她自己扛了这些苦。无论怎样，她都不想你难受的或让你痛苦的，她有错，可错都酿成了，咱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凡人，谁不犯错呢？”
“爸，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们，怪也要怪我自己，自己做错事了，却要爸妈和那个孩子承担，都是我的错。”
“季风还没回家吗？”
“没有。”
“嗯，你们两个人要好好沟通一下，孩子要找，日子也要过的，季风也不容易，忙了一天回家自然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你哪顾得上他啊，男人也是需要理解关怀的。再说你也要考虑一下牙牙的感受，牙牙凭什么为上一代或上上代的事情承担他不该有的压力和家庭气氛。”
“知道了。”
“孩子住校了？”
“嗯，我太忙着找那孩子，就让他住校了。”
“接回来吧，快中考了，孩子压力大，那个孩子还是有很多未知，不要在这个孩子身上也留下后悔和遗憾。”
“嗯。”
“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老爷子没什么事。”
秦齐离开医院的时候，想想老爷子的话觉得很在理。她给季风打了电话，让晚上回来一起吃个饭。也给季勉修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那天晚上是这几个月来家里吃的特别温馨的一顿饭，老公说着工作上的事，孩子说着学校的事。她忙着收拾家里，季风时不时过来帮一下，都收拾过后，家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谁也没再提那个孩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