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
我喜欢抬头看天空,初晓,旭日东升,橙黄,暖橘。浓稠的云层翻滚着,像汹涌着人们一天的心事。日中,晴空万里,天浩渺,湛蓝。即使是在子夜时分,也有柔和的晚星将点点朦胧的白光交织在一起,闪耀着孤独与神秘。
我不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是往上看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是那天空中一闪即逝的飞鸟,飞的很远很高。我不甘于像我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在我十六七岁的青春岁月里,他们都只能被悲哀的划作碌碌的忙人,无为的庸者。然而这任何包括我的父亲。
曾经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懂得尊重人,不会瞧不起任何人的人。后面我才逐渐发现我给了自己一个多高的评估,我又何曾看得起过我最亲的家人。我总是逼不得已却又轻而易举的瞧见父亲为了生活,在那些趾高气扬的人群中低眉顺眼的卑微姿态,。但对于这一切,我除了在胸中积蓄一腔毫无意义的少年怒火,也只有对那个在人群中不能昂起头的人的不屑。
他确实是个普通人,是为了家,只能埋头于世俗的柴米油盐,与他做生意的斤斤计较中的人。写过很多文章,可是我从没写过在我家确实是半边天的父亲。于我,父亲带给我的感动与伟大永远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苍白的岁月里张扬的更多的是他的世俗与物质。
从我出生到现在,十六年的生命历程,父亲似乎一直扮演着一个不讨喜的角色。他对我严格到近乎苛刻,他要强又倔强,整个家族里上大学的只有我堂哥一所二本院校,我的两个堂姐都只是初中毕业。父亲期望家族中能多一个大学生,弟弟并非没我聪明,只是从小没有我上进,所以叛逆的我俨然成了他的希望。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夸过我,我永远是他口中十几条巷子里比来比去最差劲的孩子。不争气是他对我的总评,可能是爱之深,责之切吧。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有的“旁敲侧击”与“言辞犀利”都会给我带来或大或小的伤害。我回报给他的自然是愈演愈烈的顽劣,我们两个终究都活成了刺猬。
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是幸还是不幸,不仅我和父亲矛盾不断,父母两个更是时有摩擦。小到拌嘴,大到闹离婚,女人的眼泪与父母岌岌可危的婚姻,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遮盖着的是我整个年少青春。母亲数次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不会和他过。每次父母冷战我总喜欢躲在一个角落暗自流泪,母亲是心疼我的,她会搂着我说你爸一和我吵架就说不要你和你弟,你长大了不要对他好。而我每次都是惴惴,我是埋怨父亲的,娶我母亲前不是承诺过要一辈子宠着她嘛,他算负了她吧。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她感觉到女儿在这种环境下被催生的早熟。她也数次问我,你恨不恨你爸,我每次都是假假的笑,真真的摇头。如果不笑怎么抑制往外溢的眼泪呢?其实我想说,不恨呐妈妈,我真的不恨。
是啊,我不恨那个本可以任性挥霍青春,可是为了我们家却迅速成长的男人。他是一棵沉默而有生机的老树,在风雨中为我们撑开一把巨伞。
我知道他还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他总是那么笨拙而又努力的想做好所谓父亲该做的事情,可总那么难称他女儿的意。
在我还是初中的时候,父亲放学时总是开着他的电动车来接我。我还在校园里远远的就可以瞥见他站在校门口的大石头上,小小的眼睛是明亮的,他想看自己的闺女清楚一点。而这时我的脸却是烧着的,出了校门就埋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父亲后面,我清楚来接孩子的家长基本都开着轿车,派头十足,十三四岁的孩子轻而易举被那点虚荣心打败。坐在车上我是不说话的,也不看父亲,父亲问我话我才回答,回答也漫不经心,话不很多,似乎两代人之间已尴尬到无话可说。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大概是阐述父爱母爱多伟大的文章。文章所选的都是真实的事例,还附有照片与视频。我一直记着一个图片,30多岁的父亲背上扛着巨大的重物,手上则牵着3岁的儿子,从一个台阶缓慢上另一个台阶。那篇文章的作者说我们的父亲是普通人,更是一位超级英雄。既有肩扛重物的如铁硬气,又有手护孩子的绕指柔情。
看到这句话其实深有感触,父亲从事的不是高大上的职业。没有一个羡煞旁人的工作,他做得最默默无闻的事情,苦,累还会为人所看不起。我父亲是收废品的,所以他需要频繁地将那些废品搬上车搬下车。我总是看见沉重的一麻袋东西,压的父亲几乎直不起腰来。他一只手在前头死拽着麻袋,另一只手用力在下方托着。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然后再一步步吃力地往前挪,把货物放到三轮车上,听见车“咣”的一声闷响,他才长吁一口气,抚一把头上的汗,再锤两下腰,慢慢的直起身来。
看到这个场景我虽心疼,但我也总安慰自己说他也就这些难处。然后很少将这放在心头,也从没将它从回忆里翻倒出来,每每遇到能激起这种回忆的事情,我也总是避开。是不想承认自己比父母活的轻松容易吧,不想让突如其来的惭愧感把自己打的无处躲藏吧。
我是一个自私的坏蛋哪!每次听到所有懂事的孩子诉说自己的父母不容易,我会习惯性的反驳几句,就算自己心里也不认同自己说的话。当我在我阿姨家做客,我才清楚地认识了自己。阿姨与我父亲从事的是一样的工作,那时是夏日,她在整理那些废品,我看她忙不过来,便主动提出要帮她,她答应了。
我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饮料瓶中剩下的水倒出来,再把那些瓶子分分类。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时间久了便渐渐不耐烦了。一些瓶中水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可能有些瓶盖还会粘上类似于机械油的黄色液体,手碰到了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排斥的。五麻袋的瓶子,我收拾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才弄好三麻袋。太阳似乎快要下山了,橘黄的洒在身上,本来应该只有温暖,可我感觉燥热异常,我的背已经湿透了,因为一开始就坐在太阳底下,脑袋更是一片眩晕。
怎么这么难,我几乎快哭了。这时表哥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在做事,算是大为吃惊。“哟,我们许家的小公主,怎么今天长大了。”“不就收拾几个瓶子吗?又累不死。”我算是在表述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但我还是没忍住抱怨。“阿姨,我爸从来都不收拾这些,怎么你们偏要收拾,难不成价格会更高些?
“你爸怎么会不收拾?你爸,是舍不得让你和你弟帮忙收拾。上次我看到他在废品站收拾,那时是中午,热死了,要不然你以为你爸怎么中暑的?总不能是在外面吃多了东西中暑的吧?”姨夫麻利地拎起麻袋又憨憨地回答我。
“我的傻丫头,要不怎么叫你好好读书?你爸妈又没什么本事,但凡是为你和你弟读书,风里雨里哪样苦没吃?你每学期的学费,生活费次次交得那么轻松,你总不会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姨妈直视着似乎忙于手中活,无法无法抬头的我。
他们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不是一个孝顺的人,十六七岁的年纪,眼前除了飘摇不定的前途,也就只剩那个男孩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和父亲两个人之间永远都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他不善表达,我望而怯步,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而我,是一个怯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