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一见
星野廖阔，玉盘高悬，远方竹笛声扬，几豆烛火影蹁跹。
夜来山风急促，凉薄入衫，却不愿回阁钻褥。兀自凭窗，放眼山下灯火通明，抬目苍穹不时有烟花绚丽。思索这节日里，该是有车水马龙、满市琳琅，小女儿家心思顿时被那热闹挠得泛起涟漪。
拂袖莲步掀帘入屋，屈膝桌前对镜坐。如瀑黑发一泻及腰，指勾青丝对挽左右，斜插银钗头。描眉贴花钿，挥手精着装，白衫作里衬，粉衣曳身形，薄纱云鹤勾。拾掇停当，携了荷花包，塞几两纹银，欢欢喜喜下山去。
镇上来往人群嘈杂，月下池塘水波光粼粼。难得自在畅快，兜兜转转一条街道下来，就一手纸风车转着，一手糖葫芦咬着。随人流去看吹糖人，又跟孩童去放小烟花，又将师父不许厮混的叮嘱抛在脑后。
夜色渐沉，玩乏了，索性挑了处桥栏轻轻倚着。眼波流盼，忽地在意起对面的天灯来。伸手摸了摸荷包里还剩的几颗碎银，移步前去换了个小巧玲珑的四方灯。
双手支着，贴近面颊去看白纸里的明灭烛火，感受温热。直至余光的景物都失焦，缓缓移下手，眼眸不转，只想着该写什么好。
灯虽移去，却有颀长身形撞入眼帘，偏偏四目相对，刹那恍若春风吹过，心湖泛波。怔愣间，看他低头挥笔写着什么。便忽地将自个灯背于身后，穿梭人群，去寻那阵他带来的风。
有些气喘，身影停在人十步开外。一袭玄色似与夜色相融，竟让人觉得有些孤寂意味。平日活泼大咧的性子这时没了踪影，见面词句在心头交织重复千百回，终才端了步子走近。嗓音轻哑，糅着女儿家的舒朗。
“公子，可有意泛舟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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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人低哑声答应，挥手招远处的船家来，方才平静下的心思再有起伏，期冀又小心翼翼。却是抬头朝他弯目，皓齿间溢出轻笑声与满心欢喜，余一手在后背藏掖灯，怕已经露出了边角，另手抬前指人天灯。
“不知公子写了什么字句？莫不是祈求金玉良缘？”
觉察话里稍失矜持，但覆水难收，只得轻微挤眉弄眼朝他一副不正经样子，希望着糊弄去。看对方脸庞并无不悦，稍稍松气。可也除了一个噤声手势与低低一笑外没得答复，思索怕是被自个猜对了，也不放心上。心里总归有些堵，手指勾回袖中绞着纱衣，观他燃火放灯飞去。
白纸木条乘风而去，越湖心亭亭，扶摇上青空，与其它天灯混为一体，再融近云月，仿若天上星。夜幕沉沉，流云追月。
这番时间下来，船家已自桥下缓行来，船头船尾灯火明灭，与萤火光点交织盘旋，乐伎鼓瑟和谐，小镇方言曲调断续自船舫珠帘传出，织柔情在心。
船近，正欲尾随身侧人跨步上船，低眉对面前伸来的平展掌心一瞬怔愣，侧了侧身避过而跻身人边。擦肩而过距离分寸，人身上淡淡檀香缭绕鼻尖，沟壑积雪中一株松的清冷感扑面而来，夜里是有些冷了。发随跃动扬起再重披肩头，面颊有些泛热，庆幸夜色暗难察面色，不然定是被笑话。
转身见他啼笑皆非目光扫来，对上再避开，轻扯人衣袖小摇小声道。
“不是不与你搭手，只怕你心上人扰我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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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公子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举手投足书卷气息…不知可否教我几雅句？”
俯身掀麻帘进船篷，与人寻小榻对案坐。边上正是开的扇窗，透过看下水光粼粼，看上星火点点，风杂秋日萧瑟袭面，舒畅荣适尽在此间。
无意瞟到桌上规整并拢的文房四宝，才想起手中还拿着那一放灯。慢吞吞取出，眨眼看对面人，试探问道。
却见对方脸色在桌上一豆烛光映照下晦暗不明，心知这面上客套话起了反作用。却不怕人拂袖离去，仿若有底气对方定不会走。没想到人一语中的，说破自个有些动容的心思。
尽管如此，面上亦波澜不惊，支颌阖目，权当挨数落，心里美滋滋的。待人一句毕，伸手揩来毛笔，悬空递予人。
“公子既知我想留你墨宝，不妨满足我这小心意，可别伤了女儿家心。”
船随水波悠悠晃，竹笛乐声不断，舞女体态婀娜，于屏风后尽展腰肢。半晌，才觉手上一轻，雀跃知人接过，正欲睁眼，又觉手背指节温热。蓦地抬眼，对座已空，人已覆在身后，手已被捉住。
宽袖衣摆撩人，温哑嗓音近在耳畔。知是自个听见那簌簌衣料摩挲声却忽略。
无暇感慨，心神全被指间温热勾去。即便与师兄也未这般亲密，故虽性子比平常女儿家外向，也不免紧张，钗花点点轻颤。
“你…这行径可不是君子，倒不怕我骂你逾礼小人？”
耳侧轻笑使心烛摇曳。低眉凝目桌上灯盏，顺手腕力道捏笔朝那灯上点去。落墨晕染，笔下生花，撇捺间遒劲力道，如峰峦巍峨山水清秀。真真是比自个的好看。大抵是心猿意马，收尾片刻后，两手仍相触，唇齿间不吐话，除去乐声全为静默。
弦歌声落，裂帛一声将思绪拽回，方在意起他写的何句来: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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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点点自心头泛起，鼓乐弦琴都失声，天地唯纸上墨，唯脊背暖意。朗月悬空，湖波剔透，此夜有闲情逸致，亦悄有一人入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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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